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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来了,大家要爱惜身体保护肠胃,千万不要像LZ一样烤肉和冰淇林混着吃这般作死
。
驴
1.
下巴挺尖。
男人盯着被捆在柱子上的俘虏,邪气地笑。
这耗子是米丽古丽的手下刚刚送来的,据说肉质新鲜美味可口。
来人道,知道少谷主最近心情不好,送上挨千刀的耗子一只,供少主折磨之摧残之发泄欲……不对,发泄怒气之。
被称作少谷主的男人挑了挑眼角回道,多谢长老费心,莫雨心领。
别说米丽古丽,就算是只路过的山羊也能看得出他的心情委实不美丽。
心情不美丽是从三天前开始的。
三天前,探子来报,有几个浩气盟的人潜入紫源山,意图不明。
男人听见消息,慢慢地抬起眼,笑了。
探子忍不住哆嗦。
男人点了点头,下去。
探子忙不迭地跑出营地。
紫源山是什么地方,男人胸口像压着块千斤重的石头,心直发闷。
那几个耗子也不知是要做甚,悄悄地藏进紫源山便没了影。
先是恶人谷,后是浩气盟,在这时景潜入枫华谷,看来……
男人站在午阳岗山头的凉亭,垂眼看向紫源山的方向。
按兵不动。
信使送来四个字,再无其他。
好个按兵不动,男人唇一勾,回了四个字,我自不动。
耗子就在眼皮底下晃悠,纵我不动,别人就不会动?
这不,眼前这只被五花大绑的耗子就是有人动了的证明。
按照那手下的说法,耗子当时正在紫源山的亭子里发呆。
“发呆?”
“眼睛直直地盯着山头上,可不是发呆么。”
“一个人?”
“一个人,啊不,还有头驴。”
“……那驴呢?”
“在外头拴着呢,谷主教育我们,要睡遍浩气盟的汉子,杀光浩气盟的妹子,骑跑浩气盟的驴。”
“……干,说反了!还有不是驴,是马!”
“可这耗子旁边就只有头驴,没马啊!”
“……别扯驴了,说重点,这耗子是谁!”
“长老说,她只负责抓人,拷问的事情全由少谷主自由发挥,只要少谷主别把人玩死了就行。这耗子,似乎长得很标致呢嘿嘿嘿。”
“……知道了,滚。”
被绑在柱子上的耗子从进来起就安安静静,没挣扎没咒骂,跟男人见过的那些俘虏完全不同。当然,不挣扎或许是他正被绑得严严实实,不咒骂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有块帕子塞住了他的嘴。
瞥了眼那花里胡哨的帕子,男人一手掐住俘虏下巴,一手飞速地扯开米丽古丽的恶趣味。转眼间已退后一步,他可不会给这耗子咬住他手的机会。
那耗子下巴被狠狠一掐,估计难受,连连咳了数下。
男人的视线从俘虏的下巴尖向上,掠过粉润嘴唇,挺直鼻梁……俘虏的眼睛被黑布条蒙得紧紧,他看不见俘虏的眼睛,俘虏也看不见他。
不过就看见的而言,米丽古丽说的没错,标致。
俘虏气息渐匀,抿了抿唇,说了三个字,“狼牙军?”
声音清清润润,落到人耳里,说不出的顺耳。不过他说的话,可就不怎么顺耳了。
“狼牙军?”男人冷哼,“我还没见过活的狼牙军。”
言下之意,就是有活的,被他看见了,也成了不活。
俘虏闻言又抿了抿唇,男人紧紧盯着他的唇线。
嘴唇形状十分优美,从这嘴唇里吐出的声音也好听。让人有点期待这唇一开,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俘虏又开了口,声线却转作清冷,一字一顿地道:“恶,人,谷?”
“哟,居然没叫恶狗,你倒是识相。”男人拔出腰间匕首,敲了敲俘虏身上锁链。
金属碰撞的清脆,染血兵刃的声响。
俘虏面色一凝,却没显露男人预料中的怯意。
也难怪,这帮自诩正义的耗子,不就喜欢嚷着为大义者不畏死么。
“恶人谷也来了,”俘虏轻声道,“看来,王谷主也得了消息。”
“不比谢盟主知道得晚。”男人的目光还停在俘虏脸上,顺口回道。
“恶人谷消息灵通自不必说,”俘虏微微一笑,“不过既然在下已身陷囹圄,想必列位比我等来得更早吧。”
男人的匕首尖顺着绑缚俘虏的锁链缓缓移动,来到他左心口处轻轻抵住那一处的锁链。
男人低声笑了起来,按了按匕尖,“聪明嘛耗子,被五花大绑到我这里,还想着套话?”
“双拳难敌四手,在下输得心服口服。”就像抵在他心上的凶器不存在般,俘虏泰然道。
他嘴上说着服,暗指自己是输在对方人多势众以多欺少,这点男人又怎会不知。
“你在浩气盟中是何身份,谢渊为何让你们来,为何要上紫源山,不说的下场,你心中有数。”说到紫源山三字时,男人一顿,似是深吸了口气。
“不说的下场在下当然知道,不过我说与不说,阁下心中应也有数。”俘虏冷声道。
男人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眼里的邪气愈盛,“你若不说,我便替你说。”
俘虏转开脸,态度十分明显。
“区区数人深入枫华谷,自然这任务不能教太多人知道。敢在这时候到这个地方,你们的武功不会差。不过就算武功再高,单人遇上叛军军队也是个死,所以你们不会分开行动。而你却孤身一人,只带了头……”男人眼前闪过方才米丽古丽手下那张痴蠢的脸,将驴字从脑子里赶出去,“咳,可见是你自己执意而为,能在那么大点的地界脱出几名高手的视线,除非武功已臻化境,不过能被我们抓住,也没那么厉害嘛。所以,是你命令他们不得跟随你,你就是这些人的头领。”
俘虏的唇微张,似要说些什么,又合上了。男人心知他是要等自己说完,再行分辩。
“你来的目的你我皆心知肚明,刚才的问题,逗你玩玩而已。”男人慢条斯理地道。
俘虏闻言道:“心知肚明?阁下既知你我目的一致,又何必将在下掳来。”
“一致?”男人挑眉,“在恶人谷的手里,还是在浩气盟的手里,怎么会一样呢。就说眼下,”他以匕尖挑起俘虏下巴,“你在我手里,不是我在你手里。”
不管俘虏心中有否惊惶,都掩盖得不露声色。
他只顺势抬起下巴,沉静道:“在下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我到底是在谁的手里?”
“像本少爷这么好说话的人一定满足你,恶人谷,”不知怎的,男人将舌尖上的莫雨两个字咽了回去,吐出另一个名字来,“陶寒亭。”
2.
耍流氓我来,背黑锅你去。乃是恶人谷生存信条之一。
在米丽古丽“哎哟这小子长得不错嘛给我捏捏脸”的常年调戏下,在肖药儿“活活活小少爷这颗药丸能让人强身健体武艺大增金枪不倒哦”的无良试药下,在康雪烛“你的手真是骨骼惊奇不如让我砍下来好好研究”的血腥震慑下……莫雨终于从一个不定时犯病的小疯子变成了一个变态中的变态。
不变态者,怎能生存?不是变态中的变态,怎能成为恶人谷的少谷主?
“你知道为什么那些耗子如此痛恨我们吗?”站在高高的山岗上,陈和尚如是说,“因为他们脸皮没我们厚。”
莫雨回想了下刚才一场恶斗中的双方喊话,默然不语。
毕竟“汝等恶犬做尽恶事,他日必遭天谴!”和“哈哈哈小美人你长得这么美,教我怎么舍得突了你,不如回去给本将暖床好不好啊?”还是有着很长一段距离的。
教那群满脸义愤,以正义之士自居的耗子们说出这等不知廉耻的话来,只怕还不如杀了他们痛快。
不过廉耻又算什么,能吃么?
眼前的俘虏喉结动了动,那漂亮的颈项和下巴,无端地让莫雨觉得心情很好。
看得出,这人在浩气盟的地位绝对不低,只怕还备受尊崇。养得皮肤这般嫩,倒像是哪家不知愁的富家少爷溜出来开眼界寻开心。只不过眼界开到了恶人谷的营地,就不是开心,而可能被剖心了。
莫雨的心里突然跳出了一个名字,两个同样的字,让他心尖像被针扎了下,冒出个小血珠似的疼。
想什么呢,难道期待那人能从浩气盟的层层保护之下出了落雁城,到此刻风波暗涌的枫华谷来。谢渊老头对那人宝贝得很,绝不会让他以身涉险。这样也好,再怎么缘悭一面,知道那人安好,他也可安心。
可惜他对耗子的仁慈心,也只在那人一身。不,不如说他从来没把那人当作是浩气盟的人。迟早,迟早有一天……
手不自禁地攥成了拳,待发觉后,莫雨松开紧握的手指,垂眸对着地面发怔。
视野里是那俘虏的衣摆,令人生厌的蓝。蓝得越纯净,就越让人心生戾气。
“啧。”他开始不耐烦。
“你想杀了我?”俘虏说话了,似乎是知道自己对面前的恶人已无用处。
正如莫雨所说,虽是目的一致,在浩气盟的手里还是在恶人谷的手里,不会是一样的。
莫雨猛一抬头,正正好看到那耗子水润的唇。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桥,他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浪子一样拍了拍耗子的脸颊,“呵呵,小美人,长得这么水灵,我哪里狠得下心杀了你。不如留下来给本少爷暖床,可好啊?”
“你!”俘虏平静的脸上第一次起了变化,泛起一阵气愤的红晕,胸腔处剧烈起伏了下,被锁链勒得更深。
果然是脸皮薄的耗子,随便撩一下就破了镇定功。
莫雨恶劣更甚,手捏住俘虏咽喉,嘴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吹气道:“浩气盟的规矩多,想来是不懂,我大唐有种人,专,好,男,风。”
俘虏一张面皮红白交错,不知是羞是怒,眉心紧紧锁到一处,两条修眉也凝成耸身展翅的鹰。
“你……!”
啧,多么没有新意,就算是想骂他,都说不出个脏字来。
莫雨兴味索然地收回手。
他的目标并非浩气盟,现下也不是跟浩气盟起争执的好时机。他本意便是威吓一番就将这耗子丢回给他的同伴,最好能警告得他们自己识相,收回爪子离开紫源山。
至于暖床一说,不过是戏言。恶人谷的信条之一,耗子落到咱们手上,不调戏之对不起恶人谷,更对不起王谷主。
“你是……恶人谷的人……”俘虏忽然急急道,夹杂着断续喘气声,“那你可知……他……”
话未说完,人便晕了过去。
莫雨一皱眉,食指中指并作一处,贴在俘虏耳根下一探,烫得不像话。
抓住这人应是费了番功夫,能让米丽古丽祭出***,单论武功定是逊于这耗子了。不过被下了药还硬撑着和他对峙这么久,性子够烈。米丽古丽的***,可不是杂货商买五送一的货色。
原本想悄悄地把人扔回原处,中了药可不好办。万一让旁人捡了便宜去,倒成了他的过错。
耍耍流氓可以,给别人背黑锅他可不干。
拔出兵器聚气一削,砍断了困住俘虏的锁链,那耗子身子一动,直直倒进恶人谷少谷主的怀里。
头恰恰倚在他肩头,呼吸间都是热。
莫雨扛起他,放在座椅上,俘虏立时瘫进椅子软做一堆。
这药药效虽强,实际伤害不大,只不过能让铜墙铁壁化作绕指春水,力使不出任人宰割。好在无须解药,时候一到自然醒来,算算时间再过不到半个时辰这人便会苏醒。
只是半个时辰,又会发生多少变数?
绑住俘虏眼睛的黑布还扎得紧紧,在那张面孔上备显突兀。
虽还不知这人名字,不妨瞧瞧样貌。下半张脸既是标致,眼睛应也不难看。
他想着,伸出手去,又一次碰到了那人的脸。心里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导致他动作慢吞吞的,简直不像他。就这么慢慢地,伸到那人脑后。
指尖搭上布结一拽,一直遮挡俘虏眼睛的黑色布条刹那间脱落下来。
布条滑过俘虏的面容,落在了他的膝上。
很多年前,莫雨曾来过枫华谷。他在这里停留了不短的时间,当他不得不离开时,他发誓再也不踏入此地,除非他能找到那个人。
所思何在杳难寻,路远山长水复深。
可能知我独伤心。
后来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再不复从前旧时形状。
天意弄人,世间才有离别二字。
天意无常,才会在同样的地方,让离别的人再一次相逢。
莫雨望着那张明显比他记忆中成熟了许多的脸孔,一时仿佛光阴倒退,水流溯回,眼前一切的一切都翻覆成另一幅模样。
稻香村里,大侠墓旁,一个年幼的孩童仰着脸看他,脸上有泪痕,眼里却有坚定不移的光芒。
莫雨哥哥!
3.
会这样叫他的人,只有一个。
一个傻乎乎的小孩子,比他还小五岁,成天抓着他的衣摆跟在他后头。
村里人怎么说自己的,莫雨不是不知道。傻小子肯定也听过,可还是紧紧跟在他旁边,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原本独来独往的,却也渐渐习惯了有个白嫩嫩的傻小子跟在他旁边,甚至还生出了维护的意思来。
没办法,谁让傻小子太傻。
小白骗走傻小子的弹弓,傻小子也没去找他讨,只是闷闷地坐在屋门口,从晌午坐到日落。
小月喜欢傻小子的风筝,傻小子便给了她,明明眼里就写着不舍。
莫雨默不作声全看在眼里,故意寻了个机会甩开傻小子,分头去找了人威逼利诱把弹弓和风筝拿回来。等他跑回去找傻小子时,却看见人蹲在树下,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毛毛!他喊傻小子的名字,这名字听着就傻里傻气的。
傻小子一下子抬起头来,眼里含着泪,看见莫雨立时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头撞进莫雨怀里。
莫雨哥哥,你刚才去哪了!
莫雨一只手举高风筝,另只手摸摸傻小子圆圆的脑袋。
喏,你的风筝和弹弓,喜欢的东西就别随便给别人,省得自己难受。别哭了,你可是个小子,又不是小月那样的小丫头,老是哭别人要看笑话。
傻小子在他怀里抬起头,莫雨哥哥,毛毛以后都不哭了,你别不跟我玩好不好。
莫雨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和鼻头皱起了眉,很快又松开眉头笑起来,罢了,你要是不开心,想哭就哭吧。
反正,有我陪着你。
反正,有我保护你。
保护两个字,莫雨活到二十又五的年纪,只对一个人说过。我会保护你,听着很动听,要做到却不容易。
何况说这句话的是小疯子莫雨,何况他想守护的对象是那个人。
算一算距离上次和那人分开,又过了数年之久。这些年来想要见他越来越难,难得见上一次,除了惊讶那人身上的变化,便觉胸腔里泛起了巨大空落,再没什么能填满。
他明白那人早已不需要他的保护,疼爱他优待他的人已经那么多,还会在乎多一个少一个莫雨?
可当年的小小少年对稚龄孩童许下的诺言,在少年长大成人后依然留在他的心里。
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他,若有人意欲加害,我必会挡在他身前。就算有再多人对他好,这世间对他最好的人,也必须是我,只能是我!
恶人谷的少谷主回想着自己的誓言,目不转睛地看着斜倚在自己床上的人。
他发现俘虏的真正身份后就立刻把人抱上了床,开玩笑,怎么能让毛毛睡在椅子那么硬的地方。
等给人垫好枕,盖好被,朝着那张越看越顺眼的脸痴痴地发了会儿呆后,神经一抖,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方才的片段。
对着他发誓要保护的人,他先是用匕首在人身上乱划一气,虽然没真划伤,然后又上下其手吃尽豆腐,最后,他还掐着人喉咙问,小美人,你要不要给我暖床?……
如果毛毛醒来后,知道恰才折辱戏弄他的人,竟是他最信任的莫雨哥哥……
……都是米丽古丽的错!
莫雨怒从心头起,猛地一拍床沿,眼见床上的人眉心一皱,又立刻消了音,走到一旁狂甩肿起的手。
米丽古丽那个蠢娘儿们居然敢对毛毛下***,幸好这次是他来,若是交到肖药儿那群人手里,毛毛会有什么遭遇简直不敢细想。
还有谢渊那个死老头,派什么阿三阿四不好,把毛毛派到这里来是要让他送死吗!早就知道那老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毛毛这个傻孩子以为谢叔叔是好人,狗屁,还不是想利用毛毛!
他想来想去,果然天底下所有人都对毛毛不好。毛毛这么纯洁天真善良,必须要有个真正对他好的人来保护他。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别傻了,除了恶人谷的少谷主,未来的恶人谷谷主,大魔头莫雨,还会有第二个人选吗?
莫雨昂首挺胸走到床边坐下,拉过毛毛一只手握在手心里,脸上的神情关切又忧心,紧紧注视着那紧闭双眸的面容。
毛毛不要怕,等你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你的莫雨哥哥。
***
穆玄英,男,年方弱冠,容貌昳丽,武艺超群,名头近来在江湖渐响,传言谢渊有意传其浩气盟盟主之位,可谓前途无两。
俗语道虎父无犬子,其父穆天磊有仁剑之名,穆玄英定会不负乃父声望。
当他的大名越发响亮,也就越少会有人记得他还曾经有过一个泛着傻气的小名。
小名只有孩童时才会有人叫,而那些知晓他孩童岁月的人,多半已不在人世。
连最疼爱他的谢渊叔叔都会正经严肃地叫他的大名,玄英。其他人或称穆少侠,或称少盟主。
穆玄英,穆少侠,穆少盟主。三个名字,喊的是同一个人。
一个人居然可以有这么多名字。
再也没人会叫他那个傻傻的小名了。
……不对,有的。
毛毛,我是你的莫雨哥哥啊。
毛毛,你不跟我走,那我们只能分开。
毛毛,你别说了,我不可能去浩气盟,你的谢叔叔绝不会欢迎我。
毛毛,毛毛,毛毛……
很久没被人呼唤过的小名,冥冥然从记忆深处里跳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响。
一定是在做梦。穆玄英告诉自己。他直觉这个梦会让他熬心酸楚,却又油然地感到依恋。
身体很轻,恍如躺在柔软的云层之上。一阵风吹来,云片绕着他鼻尖打转,直发痒。
他想抬手挥开,手却像被握在了谁的手里,抽不出。
他用上力气,对方却攥得更紧。
拉锯之间,眉心聚拢,眼睫颤动。
穆玄英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衣襟大开,黑发披散,一脸邪气的男人正在对他露出神经兮兮的笑。
男人见他醒来,登时大喜,刚要说话,穆玄英的拳头已然挥了过去。
对方完全没想到会被揍一拳,脸上挨了个正着。
男人捂住被打的那半张脸,满脸的莫名惊诧,“干嘛打我……”
却才不堪的记忆一点点冲击向大脑,穆玄英怒目而视。
“我打的就是你!”
人活在世上越久,就会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有很多事情都是无法阻止的,比如汉子要搞基,妹子要炖肉,王谷主要吹玉笛。
这让人们在惊叹命运的不可逆转时,往往忽视了造就悲剧的另一个原因。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4.
在莫雨的想象里,当毛毛睁开眼,一定会一眼认出自己,然后惊喜交加地扑过来搂住自己的脖子,嘴里还要叫着莫雨哥哥居然是你毛毛好想你啊之类的。以傻毛毛的个性,说不定还会哭鼻子。自己当然要张开双臂抱住毛毛,然后温柔地安慰他,莫雨哥哥也很想你。
想象与现实的差距如此巨大,怎不让人涕泪俱下。
现实是毛毛一睁开眼就对他饱以老拳,脸上的怒容更是让莫雨毫不怀疑他很快就会攻击自己,并且出招绝不留情。
“且慢,”少谷主一手捂住脸,抬起另一只胳膊挡住凌空劈过来的一掌,“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干,不止是脸疼,胳膊也疼。毛毛好狠的心。
穆玄英一怔,手往回收了下,眼一眨又怒道:“休想耍花样,方才侮辱我之人,不是你是谁!”
男人看着他,放下招架的手,不再做任何防备,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唉……”
穆玄英心下生疑,警惕地盯着男人。
熟料男人下一句话惊得他当场说不出话来。
“你已经把我忘了啊……毛毛。”
毛毛。
世上还知道穆玄英穆少侠小名的人,还有几个?
衣襟带红弯刀悬腰,虽着一身白衣,周身却带有隐隐不详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恶人谷的人。
恶人谷里会叫穆玄英为毛毛的人。
还会有谁?
嘴唇蠕动了几下,穆玄英一扭头跳上床躺下,抓起被子蒙住脸,直觉脸部升温。
这种反应实在是大大地出乎了莫雨的意料。
他傻站在那里,脑子飞速旋转。
他喊了声毛毛,毛毛像见了鬼似的瞪着他,兜的又跳回了床,还面向床里以被子蒙头。
毛毛一定是认出了自己就是莫雨。可既然知道是莫雨,不该露出欣喜的表情吗,这是哪一出,难道……
完了……
莫雨心沉了下去,毛毛已经认出自己就是那调戏他的登徒子,登徒子竟然就是莫雨哥哥。于是毛毛失望伤心过度,决定再也不要见他。
他抬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以破釜沉舟的沉痛心情走到了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如履薄冰地伸出手,拍了拍毛毛的肩。
好家伙,毛毛立刻一挥被子盖住全身,彻底把莫雨隔绝在外。
苍天啊……莫雨两手放在膝盖上,再也不敢动了。
就在莫雨担心毛毛会不会自己把自己捂死的时候,被子动了下。穆玄英伸出手指,小幅度地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两只黑亮亮的眼睛。
“唔……”传来小声的咕哝。
莫雨没听清,他对着那双眼睛,露出平生最和善的笑容,“你说什么?”
“……对不起。”声音依然小,这回却清楚了。
嗯?对不起?为什么毛毛要跟我说对不起。莫雨思考着。
“我居然打了你……”懊丧之意不能更明显。
噢,原来是这个!毛毛是在后悔不该打莫雨哥哥,不知要怎么面对他所以害羞地躲上床,真是太傻了。果然是他的傻毛毛,一点都没变。
莫雨笑得更加亲善,“没关系,我不会怪你。”
穆玄英平日并非冲动之人,谁不夸他宽和仁善,谦逊有礼。若非先是遭人围攻,下药掳走,后又被一个男人戏弄有加,又岂会惊怒之下手脚一得自由,便不管不顾地朝人出手。
结果,他打的人竟是莫雨。
是维护了他那么多年的人,一直倾力保护他的人。
——你已经把我忘了啊……
“我没有!”他大声道。
莫雨被吓了一跳,手心覆上穆玄英额头。该不会药效还没过,让傻毛毛变得更傻了吧。
他不晓得穆玄英终于脱出“好几年没见了结果我刚见面就打了莫雨哥哥之后还躲到床上蒙被子这是什么愚蠢至极的反应”的魔障,决定出来面对。
“莫……”穆玄英拉开被子坐起身,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大侠。”
莫雨的脸腾地难看起来,“说人话。”
“……”
穆玄英见他脸色发暗,一时不敢再说话。江湖上叫他穆少侠的多了去了,他虽觉不好意思还是得接受。侠之一字是尊称,你尊敬一个人,才会称他为侠。
他对莫雨,当然是打心底地敬重,不会有一丝虚情假意。
哪知道一句莫大侠会让莫雨立时冷淡。
“我懂了,”莫雨忽而叹了口气,垂下眼睫,字字皆是无可奈何的惆怅,“你是不愿再和我这恶人谷大恶人做兄弟,要和我划清界限了。也罢,是我贪心,还以为你……”
他说到一半时,穆玄英便睁圆了眼,不待他说完便抓住了他手臂,手指抓得紧紧的,“莫雨哥哥!”
这才对嘛!莫雨暗自瞥了眼抓着他胳膊的手,嘴角悄悄一勾。
穆玄英丝毫未觉,急声道:“莫雨哥哥是我最亲的人,我从来也没忘记过!”
说得好,毛毛!莫雨在心里击掌,抬起了头却是面无表情。
四目相对,穆玄英脸一红,放开了手,低下头,抿了抿唇道:“谢叔叔说我比起从前武艺大增,进步飞速。”
为什么会提起谢渊那死老头,才喊了两声莫雨哥哥,这就完了?
莫雨不动声色地盯着穆玄英头顶。
“我与浩气盟中众兄弟比武,也极少会输。”
浩气盟又与我何干,那些人也都成你的兄弟了么,你不是早就有我做你的兄弟了么。
“所以,被我打了一拳的莫雨哥哥……”穆玄英艰难地道,“还是……先让我帮你上个药吧。”
行走江湖,疗伤药乃是随身必备。
莫雨闻言立时掏出伤药塞进穆玄英手里,脸直直地凑过去。
没料到他动作,穆玄英一抬首,差点来个脸贴脸。
距离过近,呼吸一紧。
倏然间,就唤起了不快的记忆,脖颈曾被人恶意吹过的热气似乎又回来了。穆玄英眉头轻皱,方才他还锁链缚身,为何一转眼就到了莫雨的身边。那人自称是恶人谷的人,不知和莫雨有何渊源。
莫非……
“是莫雨哥哥救了我?”他试探着问。
“没错,就是我救了你。”莫雨面不改色地说。
5.
莫雨本打算声情并茂地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故事内容主要是他如何千辛万苦杀入恶人谷营地,孤胆英雄以身涉险救出了生死好兄弟毛毛。
他有把握他可以把故事说得听者动容闻者落泪让毛毛从此对他感激不已死心塌地。
万幸他及时想起了这个故事的不合逻辑之处,一个恶人谷的少谷主,抡起兵器杀入恶人谷的营帐去救一个浩气盟的俘虏……是何等的痴线。
所以他聪明得不再多话,就让毛毛自己想象去吧,左右也不会再怀疑到他身上。
穆玄英想的却是另一回事,落入恶人谷手里虽有中***的原因,也要反省自身太缺乏警惕之故。他那时身处旧地,心思百转,竟未察觉周围有恶人谷的人。
被莫雨救了固然是好,可自己当时被恶人戏弄的样子,想来也全被他看在眼里。
一股难言的抑郁堵上心头,数年不见,甫一见便在莫雨面前丢脸,他不甘心。
“那人自称是陶寒亭,莫雨哥哥应该认识。”穆玄英决心问个明白。
莫雨盯着他的手,说好的上药呢?那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让它随风而去不好吗,人生还很长啊毛毛,不要老是纠结在小问题上。
他拉下脸,“那不是陶寒亭,应是有人冒他的名。”似真非真的,往往更不易拆穿。
“可否让我一见。”穆玄英执着地问。
“唉呀,你说的太晚了,”莫雨以拳抵掌,十分遗憾道,“已经被我砍死,丢出去埋了。”
“……”穆玄英瞪大眼睛。
莫雨手按住他肩,认真道:“不开心的事情就早点把它忘了吧,你还年轻,要学会向前看。”
“……”
“你要怪,就怪莫雨哥哥吧,都是我不好,没能早点来救你。”莫雨真诚地道,“要是实在消不了气,我这就去把那人刨出来让你泄愤,行吗?”
“算了,”穆玄英蹙起眉,一抬眼瞧见莫雨半边红肿的脸,拔开手中伤药瓶塞,道,“先给你上药要紧。”
莫少谷主暗自松了口气,再一次把脸朝竹马凑过去。
“少谷主不好了!!!”
声如洪钟震天响,疗伤凝露险些撒了穆玄英满手。
莫雨惋惜地看着他缩回去的手指,刚刚差点就碰到自己脸颊了啊。
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手一拉落下纱帐。
“你先休息,别说话。”莫雨小声叮嘱了句,一转身朝外走去。
穆玄英心知在恶人谷的地盘,还是听莫雨的为好。当下敛起气息,凝神细听外面动静。
来的居然是将毛毛送到他手里的那位,米丽古丽手下。
莫雨冷冰冰的视线投向他,他此刻非常想和米丽古丽打一架。
“少谷主不好了!!!”手下一见到他,又喊了一遍。
“少谷主很好!!!”莫雨提起气大声地吼回去,他已经在心里描绘出自己和米丽古丽对决的情景。
“回少谷主!浩气盟的人……”下面的话被莫雨捂住了嘴巴说不出,人也被提着领子拖到一旁。
莫雨眼一扫内室,压低了声说:“用你最小的声音,跟我汇报。”
手下圆睁了眼点点头,等莫雨放开手,便开始嘴唇一张一合做着唇语,悄无声息,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莫雨眯起眼,抓过案上纸笔,示意写出来。
手下羞惭低头,以手抱胸,“我不认字。”
莫雨顿起杀心。
他默念了十遍毛毛最爱布娃娃后,心情平复稍许,道:“你说浩气盟的人,是不是他们找上门来了?”
手下猛点头。
“几个?”
手下伸出五根手指。
莫雨心中有数,守在紫源山里的浩气盟中人,全都出了山。
穆玄英对浩气盟来说,果真重要。
手下终于晓得压低音量,细声道:“长老说,接到谷主命令按兵不动,她便没跟他们动上手,正在外头遛耗子哪。不过这几个耗子也是麻烦,迟早会发现我们藏身之处。”
意料之中,恶人有恶人联络的办法,浩气有浩气追踪的方式。难保米丽古丽把人抓来时,毛毛没留下什么记号。
我好不容易才见他一面……莫雨满心的悒悒不乐。
手下没听到莫雨下一句,小心地仰起头,却被莫雨的样子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的少谷主平日倜傥不羁,衣服常年不肯好好穿,一定要露出男儿气满满的结实胸膛。这点他们已经习惯了,反正恶人谷里光膀子的糙汉子多得是,像浩气盟那帮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耗子才不正常。
但是现在,少谷主脸色发黑,半张脸肿老高,衣襟拉得比往日更开,一副吞了只癞蛤蟆的神态,就像……手下仔细回想了下谷中众人的素行,立时了悟,少谷主这模样,分明是欲求不满啊!
难道是那个小美人耗子骨头太硬脾气太臭,让少谷主没能下得了嘴?
人送来的时候明明是铁链紧紧绑着的,莫非小美人力大无穷,挣脱了锁链,跟少谷主打起来了?
手下悄悄地偏过头,朝内室方向探头探脑。
莫雨打了下他的头,“看什么看,滚出去。告诉米丽古丽,让她多遛一会儿,遛得时间越长越好!”
手下连声应着,倒退着出了门。
纱帐重又拉开。
莫雨站在床边,投下一片阴影。
穆玄英垂眸,好像在看自己的手指,什么时候手里抓着个瓷瓶呢,他想不起来。
“有人来找你。”莫雨沉声道。
“嗯。”穆玄英低低嗯了声。
“你都听见了,我也不想再说一遍。”莫雨侧身让出空间,“去吧。”
穆玄英翻身跳下床,手紧紧地把瓷瓶攥入手心。
“莫雨哥哥……”他顿了顿,也不知怎的,冒出句话来,“我还须在枫华谷盘亘一阵。”
“我知道,谢渊给你下了令,东西不到手你不会走,”莫雨挑起一边眉毛,淡淡道,“同样的原因,你要继续呆下去,我也是。”
“想不到,王谷主派出的人是莫雨哥哥……”穆玄英低声叹了口气。
莫雨嗤笑了声,伸出手去摸穆玄英的头,手指勾住他束得高高的黑发扯了扯,“是我不是我又有什么区别,是莫雨哥哥来,毛毛就会放弃接到的命令,拱手相让了?”
穆玄英鼻头蓦地一酸,一动不动地任莫雨把玩自己的发辫。
“我不要毛毛为难,”莫雨的手从穆玄英的发间滑到他的肩膀,捏了捏肩头,“恶人谷和浩气盟对上向来都是各凭本事,你原先打算如何做就如何做,就算你先得了手,莫雨哥哥也不会怨你的。”
大不了再从你手里抢过来就是。莫雨在心里说。
穆玄英重重地点了下头,再抬起脸时已换了神色,淡然从容,镇定自若。
他平视着莫雨的眼眸,道:“多谢莫雨哥哥,后会有期。”
***
不知道米丽古丽遛耗子遛得可痛快。
莫雨躺在床上,翘着腿想。
他翻了个身压到受伤的脸颊,当下一痛。
这才想起临了最后这药也没擦上,药瓶还被毛毛给带走了。
好歹给我抹完药再走啊毛毛……
当晚,莫雨辗转反侧睡不着,他直觉忘了件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直到第二天,莫雨起了个大早,站在营地外头漱口的当口,听见一阵古怪的恢恢声。
他循声望去,看见一头乌黑油亮,明眸板牙的黑驴正注视着他。
这驴是从哪来的?
莫雨把嘴里咕嘟半天的水吐了出去,跟驴默默相望了会儿。
很快,莫少谷主反应过来了。
“来人,去问问米丽古丽,那几个耗子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少谷主不是不打这几个耗子么,怎么还找他们?”
“还驴。”
“……”
毛毛说得真好,后会有期。这不,有期了。
莫雨摸了摸下巴,看着黑驴的大眼睛,愉快地笑了。
6.
穆玄英此次出来得隐秘,随行的人不过五人,然而皆是来自中原顶尖门派的高手。谢渊下了命令,相机行事,全力协助穆玄英。
眼下人都不见了,要去协助谁呢。
发现穆玄英失踪后他们立刻开始寻找。线索不是没有,一般而言,冲人来的掳了人走便是,连驴都不放过何其令人发指。这种雁过也要拔毛的风格除了销声匿迹的丐帮,也就只有他们的老对头恶人谷做得出了。
五人中心最细的一个先查看了穆玄英最后出现的凉亭。
他绕着凉亭慢走三圈,矮下身子从地上捻了把土凑到鼻尖一嗅,眉头一耸,“少盟主被下了药。”
其余四人脸色一变。
第一个叫:“飞鱼丸?”
第二个呼:“逍遥散?”
第三个面色沉重:“截元丹?”
第四个双目放光:“春宵一刻千金丸?”
众人齐刷刷看向第四个人。
说少盟主被下了药的人当即拔出腰间的笔,狠狠戳向另四人的腰,“你们以为是在打攻防吗?还有你老宁,恶人谷怎么会对少盟主下***!”
“这就是你见识少了,”老宁边揉腰边道,“少盟主青年才俊,又尚未定亲,想和他结亲的人能从南屏山排到落雁城。江湖儿女在这种事上向来不拘小节,万一被恶人谷哪个小魔头看上……”
一人猛地跳起,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宁兄你是出了名的乌鸦嘴,求求你少说两句,万一少盟主真的被夺了贞操,我们还有何面目回去见盟主!”此人越说越悲愤,简直笃定了他们的少盟主贞操面临危机。
“莫慌,老宁不过是之前在恶人谷007当太久,思维方式跟那群流氓同步了。少盟主素来谨慎沉稳,心细如发,就算中了药也未必没留后手。”
众人讨论半晌,终于在少盟主一定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人占便宜这点上达成一致,开始沿着踪迹寻将过去。
等他们摸到午阳岗驿站,正好被蹲在上坡欣赏风景的米丽古丽瞧个正着。
莫雨守在床边等着穆玄英醒来的时候,米丽古丽已经跳下坡带着浩气盟的人一遍又一遍兜圈子了。
冷不丁地,听到熟悉的一声清哨,众人互递个眼神,收了手退入紫源山。
待回了暂时的秘密营地,众人便看见穆玄英正倚树站立,嘴唇含着截竹哨管。眼见有人来,他将哨管收入手心,脸上泛起微微笑意。
老宁第一个冲过去,“少盟主可回来了!没伤着吧?”
“宁兄,有劳挂念,玄英无碍,”穆玄英抬手抱拳,“让各位担心了。”
“我就知道,少盟主才不会被人……”老宁话没说完便被捂住了嘴。
“少盟主平安就好。”大家都懂得看眼色,纵是再好奇,也没问穆玄英是被何人掳走,又是如何脱身。
穆玄英抬眸,从面前数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目光很是平和,却让被看的人心中一凛,仿佛心中想法都被他看穿了一样。
“我见到了恶人谷的人,”他停了一停,道,“毋庸赘言,他们的目的也在两日之后。”
“那,可须更改计划?恶人谷一向狡计多端。”
“不用,”穆玄英摆摆手,“倒不如说恶人谷一来,我们胜算更大。”
“少盟主该不会……与恶人谷达成了协议?”
“非也,不过验证了一个猜想罢了。”穆玄英淡淡道。
更深的话,他却是不多说了。
一夜风平浪静。
这夜本该轮到穆玄英当值,因了白天那番遭遇,大家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守夜,直接把人赶去睡觉。穆玄英劝说不下,只得去休息。
他素日便睡得浅,心里挂着事更是难有睡意。
见到莫雨虽不算意料之外,可乍然一遇,彼此都从少年抽条成了成年男子,眉目也变得冷峭陌生。若要像儿时那样与莫雨亲密无间什么话都能说,是再也做不到了。
他原本想得好好的,即使面前就是莫雨,也不能失了措手。奈何近友情怯,一见着莫雨顿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都涌上喉咙里哽着。
去了恶人谷的莫雨哥哥和被带到浩气盟的毛毛,无端地就被放在对立的位置上。浩气盟的人视恶人谷为洪水猛兽,自然不会说恶人谷的好话。穆玄英心如明镜,他不愿听别人说莫雨不好,很少与浩气盟的人提及与莫雨有关的事。
口虽不言,莫雨两个字已然停在他心上,镂刻鲜明得抹不去。
细一思量,穆玄英刚过二十载的人生,与莫雨在一起的时间倒占据其中大半。
一个占据了你大半岁月的人,当然是没办法忘记的。
“你们有没有发现少盟主有点不对劲?”
“是不太对,黑眼圈浓得跟唐家堡养的团子似的。”
“脚步虚浮,脸色苍白,精神萎靡……不妙!少盟主八成还是被占了便宜!”
“别乱说!少盟主只是没休息好面色欠佳,你是有多希望少盟主被占便宜!……啊!少盟主好!”
穆玄英从他们中间穿过,视若无睹。
他借着山涧水洗了把脸,精神稍振。
明知此趟凶险,他还自请命来。来便罢了,理当全神贯注在任务之上,却因为一个人分了心。
不过,也该到此为止了。
他缓慢地站起身,心神渐渐清明。
穆玄英转过身去,视野里陡然多出一头油亮健壮的驴,不知何时被拴在树下,正喷着响鼻。
“小雨!”
他惊喜地喊出声,朝驴跑过去。
黑驴见到主人也很高兴,亲热地叫起来,嗯昂嗯昂底气十足。
穆玄英拍拍驴的脑袋,笑着问:“自己跑回来的?”
“嗯昂。”
“真聪明!”
“嗯昂。”
“该不会是他故意放了你,借着你来摸我们藏在哪里吧。”
“你这话是问驴呢,还是有意说给我听?”
穆玄英猛地抬头。
黑发黑眸,白衣红襟。莫雨半躺在树干上,手里捻着树枝条,垂眼似笑非笑地看他。
不待穆玄英回话,莫雨已翻身跳下树,稳稳站在距离他两尺之处。
两两相望,莫雨唇一勾,一步步地朝穆玄英走过来。
穆玄英心虚地向后退了一步,莫雨便气势夺人地又靠近了一步。
“毛毛,”莫雨的声音温柔似水,像害怕惊扰了停在花心的蝴蝶,“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刚刚那声小雨,叫的是谁?”
7.
在莫雨步步紧逼之下,穆玄英的背已经贴上了树。
身前是柔情脉脉的眼神,只是看得人后背直发冷。
“毛毛,莫雨哥哥待你如何?”莫雨啪地按上树,把穆玄英困在两臂之间,问得好生情意绵绵。
“莫雨哥哥对我,当然是很好。”穆玄英打着哈哈,脊背沿着树干悄悄往下滑。
莫雨的脸在他瞳仁里渐渐放大,一双眼漆黑如墨,深不可测。
脊背还没滑下多少,已被莫雨紧紧地按住肩骨。
男人微微下垂的眼角一挑,眼中光芒一闪,蓦地生出几分不怀好意来。
穆玄英心一抖。
“既然待你很好,这头驴为何与我同名?”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世上可以有名叫雨荷的牛,当然能有叫小雨的驴。
大明湖畔的雨荷姐姐都没有抗议,大恶人谷的莫雨哥哥你又何必小气?
“谢叔叔送给我之前,它已叫这个名字。”穆玄英把心一横,笃定道。
莫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慢慢笑起来,“毛毛,你已经长大了。”
穆玄英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莫雨依旧吐字慢吞,听在穆玄英耳里却不亚于青空响起惊雷,“长大了,居然学会对我说谎了。”
穆少侠心中倏地转过数个念头,他自认掩藏得完备,莫雨是何时发现?
“谢渊那个屠夫脸,怎么可能干出给驴起名字这么有情调的事情?”
“……”穆玄英登时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莫雨急忙伸手去拍他背,沿着脊骨捋了几把,“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暗忖着,毛毛在浩气盟定是孤苦无依,连个能说话的知心人都没有。肯定是想他想得厉害,故而连养一匹坐骑都要取个和他一样的名字,顿时对穆玄英更生怜惜。
他也不想想,世有睹物思人,睹驴思人却是闻所未闻。
穆玄英气终于被捋顺了,瞥了眼莫雨,“你来就是为了把小……把它还给我?”
“不然呢,”莫雨抱起手臂道,“谢渊老儿也太小气,浩气盟中奇骏无数,他就只给你头驴。”
“此次不可张扬,照夜白太打眼。”穆玄英辩解。
“若说打眼,还有什么比你这身衣服更打眼。”莫雨拽了把穆玄英的腰带,差点把人拉个趔趄,他看到那身蓝就有气。
穆玄英掰开他的手,眼睛在莫雨大开的衣襟上打了个转便匆匆移开视线,赌气一般道,“还说我,你呢,就差把恶人谷三个字缝衣服上。”
了不起,还敢还嘴了。
莫雨玩心一起,就要去捏穆玄英的脸……
“嗯昂!”
二人一同转头,黑驴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似有禅意。
“小雨。”穆玄英不由出声唤道。
“嗯?”
“嗯昂。”
一声小雨换来两个声音答应,好不尴尬。
莫雨的目光又变得灼灼起来,穆玄英方才虽逃过捏脸之灾,此时也觉得腮帮子有点上火。
一声竹哨清响解救了他。
从紫源山顶突然传来浩气盟联络用的哨音,三长一短,代表事发紧急,需速速会合。
穆玄英顾不上告别,身子一动,几个纵身起落,人影已消失在山林里。
莫雨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摸起下巴,偏头看驴,“怎么办,你的主人丢下你了。”
驴忧伤地回视他。
“他不要你没关系,恶人谷不介意多养只牲口。”莫雨从腰间翻出一小块散着香气的木头,手一扬,木块弹出,嵌入拴着驴的那棵树树干。
明明是为送驴而来,还得让属下费周折把驴带回去,要是米丽古丽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嘲笑他。
“别怕,等会有人来接你。毛毛可以不在乎一头驴,但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就走人,也太小看恶人谷的脾性,”莫雨拍了拍驴的脑袋,谆谆教导,“我这就去好好教育他,帮你出口气。”
话音一落,白衣红翻如光如电,已是乘风而去。
注:巴陵县招魂岗的任务之一:护送雨荷。
雨荷是头牛。
***
吹响哨子的正是老宁。
老宁大名宁雁,作为一名有着丰富007经验的纯阳,他的警惕心是这些人里最高的。
这点从他出个恭也要插满三个气场再脱裤子就能看出。
同时,作为一个讲究效率的男人,等他出恭完毕,三个气场还未失效。
一个太虚剑意插了气场而不给爆,等于让一个男人撸而不射,一样的令人发指。
所以宁雁道长很自然地人剑合一了。
接着,他听到属于人的哀叫。
宁雁虽然对自己的相貌很自信,还没自恋到以为有人会暗恋他到偷窥出恭的地步。
当下便握紧了剑柄,回身试探地一刺!
一长串长安官话版的粗俗咒骂立时响彻不歇,难听到宁雁这种在恶人谷被带坏成半个流氓的也深深皱起眉头。
等偷窥者从草丛里蹦出来,一看清他衣着,纯阳道长杀意顿生。
狼牙军!
他剑动得更快,来人武功却不弱,要不是方才被他刺了一剑,不定还在他之上。
数个杀招过后,宁雁猛地反应过来此人却不能杀。狼牙军出现在这里,与他们的任务是否有关还未可知,杀死不如活捉了交给穆玄英审问。
决定一下,宁雁瞅了个空当,从袖中甩出联络用的竹笛,嘴一叼咬住,急急地吹响了联络信号。
两名同伴很快赶来,三人围着那狼牙军形成包围之势。
那人眼见脱身不得,眼睛骤然变得血红,手中宽刀直指宁雁不管不顾地冲过来,竟是要鱼死网破。
宁雁本无心与他死斗,冷不丁长剑被刀狠狠一劈,胸骨像被巨石重击也似,痛得脚步噌噌往后退了好几部。
穆玄英恰在这时赶到,急忙自他身后扶住,“宁兄!”
其他人早已上前与那人缠斗起来。
穆玄英将人扶到一旁,见宁雁脸色尚可,一边询问一边转回头去看战势。
方才宁雁的教训,让浩气盟的人不再留手,玉笔重剑皆是招式淋漓密不透风。对那狼牙军来说,这样对手有一个已是需全神应对,如是两个齐上,落败只在转眼之间。
一声不甘的怒吼发出后,他的嘴边忽然落下道黑色血迹,整个人轰然倒下跪在地上,迅速地僵硬成石块。
“不好!”穆玄英快步上前,翻手向背后拔出短枪,枪尖挑起那人下巴。
死者的头颅迅速向后仰去,一张脸泛着青绿色,两只眼睁得极大,眼珠都像要跳脱出来。好不阴森可怖。
众人像集体被灌了哑药,全被拖入肃静的沉默里。
穆玄英动了动嘴唇,嗓子干涩得要命,“可知这人身份?”
宁雁擦擦额头冷汗,“不知,本想活捉了来审问……”
他闭上嘴。
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审问。
一个穿着狼牙军服饰的人霍然出现在他们的营地附近,并且在围攻之下服毒自尽。
而他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尸体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好看,这样一具东西放在地上,谁都不会愿意看上几眼。
可是就有这么一个人,大大咧咧地走过来,眼光一转不转地盯着那张死去的脸。众目睽睽之下,那人甚至直接走到了尸体旁边,半蹲了下去,手一低,掌中便多了把雪亮的匕首。
宁雁的右手动了动。
穆玄英头一摇。
宁雁的手便乖乖垂下了。
匕首划过狼牙军的衣服,锋利无比,将死者的皮肤悉数暴露在空气里。
“哎呀,毛毛,”握着匕首的人手一停,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看这个人没有小鸡鸡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