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AQ来添砖加瓦一下,好多年没在论坛发帖了感觉好别扭。
撸主的电脑3月份重装过一次,原稿已经不在了,只能麻烦各位看甲字河蟹版。
然后关于BUG,等某天撸主有精力了,会修正掉的(大概。
覆水
从南诏皇宫出来至长安分别,莫雨一句话也没和毛毛说过。毛毛隐约觉得他还在为自己的那句“莫大侠”而生气,可是他也没办法。虽说谢渊已知屠戮自贡城之事并非王遗风所为,但浩气盟与恶人谷间的恩怨牵扯甚广,个中缘由并不简单,想要两派化干戈为玉帛恐比登天还难。
队伍行至南屏山时,毛毛向谢渊请示,希望暂时脱离众人只身前去拜祭一下亡父。谢渊想起此生最好的朋友穆天磊已故,心中生出几分怅然。迟疑片刻,便也应许了故人之子。
仁之剑穆天磊坟前,少年双膝跪地。
“爹,孩儿来看您了。”他说着,在坟前的小土丘上燃起三柱清香,并摆出事先在村里买好的祭品。
“爹,当年您与几位义士为保护村民战死赤马山。孩儿流落至稻香村被村长收养,后随莫雨哥哥浪迹江湖。歹人觊觎《空冥决》残页要至我二人于死地,无奈我只好携残页跳下紫渊山。孩儿命大,幸得浩气盟几位侠士相救和庇护,终于长大成人手刃仇人。爹,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说完,他低头而磕,连磕三下。正在此时,草丛里忽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少年立马起身回头,抽出肩上的佩剑。
“谁?!”
只见诡谲雾气中,三名白发红衣女子并身而立。
“红衣教?”毛毛见来人,愣了一瞬,但并未放松警惕:“我浩气盟与贵教素无瓜葛,不知三位姐姐这是何意?”
中间领头的女子闻言,露出古怪妖冶的笑容:“我们可不想找浩气盟的麻烦,不过是牡丹大人想请这位小哥去荻花宫坐坐。”
听罢,毛毛蹙起双眉,遂握紧剑柄且不容置否的回答道:“抱歉,晚辈自觉无福消受。”
“早就料到你这小子不识好歹。”说完,领头女子瞬影移动至毛毛身后,从纱袖间掏出一玲珑宝盒打开来,大量紫色烟雾顷刻涌出。
一股甜腻醉人的花香瞬间侵进鼻尖。少年只吸几口便觉体力不支,遂即倒了下去。
毛毛醒来后,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奇怪的空间。房里什么也没有,显得空旷异常。四周是不透风的围墙,墙上铸一带链铁门,冷硬的石地发出阵阵寒气。然而这间房里并不只有毛毛一人,他隐约看见右前方的墙角里蹲坐着一个人影。
“谁在哪里!”少年反射性的想拔出肩上的佩剑,却抓了个空。仔细一看,自己全身上下的武器都已被搜刮走了。
“是我。”那人的声音阴郁低沉却让他再熟悉不过。
“小雨……哥哥?你是小雨哥哥?”毛毛问着,立刻起身欲向前走去。但因***药劲尚在且长时间昏迷的缘故,导致他全身上下的肌肉酸疼无比,没走几步便跌倒在地。
“瞧你。”莫雨见状轻笑,走过去将其拉起,复又靠墙坐下:“不是莫大侠吗?怎么又改口叫小雨哥哥了?”
“呵,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想这事。”毛毛揉了揉被跌疼的膝盖,坐到莫雨身边:“我还当你是莫雨哥哥……如果你肯弃暗投明,今生今世我必尊你为兄。但你若是执迷不悟……恐怕日后我俩得兵戈相见了。”
莫雨牵起嘴角笑了下,望着毛毛的眼神里充满戏谑,随即伸出手像小时候那般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说,你一定是跟那群老家伙混久了,说话都变得这么老气横秋的。”
毛毛闻言撅起嘴不满的嘟囔道:“什么老家伙……”复又觉得和莫雨争论没意思,从小到大耍嘴皮子上他从来就没赢过对方。想到这里,他躲开莫雨伸进他头发里的手指有些气闷的靠在墙上:“算了,不说这个……你怎么会被抓到这里?”
莫雨收回戏弄对方发丝的手,托腮回忆了片刻:“嗯……我和谷主在长安与你们浩气队伍分开后,便准备回谷。但一路上都有浩气盟的‘正派侠士’在尾随我们。”
“怎么可能?”毛毛闻言,有些不可置信:“我怎么不知道。”
莫雨并没有望向他,继续补充:“你当然不会知道……总之,行至龙门荒漠的时候,我想会会那群正人君子,便佯装旧伤发作,让谷主许我在龙门客栈逗留几日。谷主没说什么就答应了,第二日便与其他弟子启程回谷。”
说到此处,莫雨顿了顿像在思考措辞:“那群人的目标似乎只有我,因为他们并没有继续跟踪谷主,而是尽数留了下来,埋伏在龙门客栈附近窥伺。因为人数众多,仅凭我一己之力对抗他们实在有些困难,我向客栈里的行客们打听了一下,发现红衣教分舵血衣魔鬼城就在附近。于是我连夜策马跑去魔城想利用里面险峻的地形和复杂的机关将其一网打尽。只是没想到,才到城门口我就中了迷魂香,醒来后便发现身在此处还被封了内功。”
“我也是在南屏山祭祀父亲的时候中了红衣教的迷香……看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只是我们跟红衣教向来没有接触,他们抓我们干什么呢?”
“红衣教行事向来诡谲,他们害人从不需要理由……总之你我小心为妙。”
“反正现在也只有骑驴看账本——走着瞧了。”毛毛说着,活动了下手脚,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回墙上:“真无聊……不如莫雨哥哥你讲讲稻香村一别后你都经历了哪些事吧,怎么就跟雪魔王遗风去了恶人谷呢?”
莫雨侧过头看着他,眼神温和又专注反倒让对方有些不自在。
“当然……你不想说也就……”他还没说完,莫雨便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扳过来让其正视自己:“你想听?”
“……我……嗯……”莫雨生着薄茧的手指刮得他有些痒,他试着偏了偏头想躲过对方,但对方好像一早便看穿了他的意图因而握得略紧。尝试无果后,毛毛也就姑且让他继续这么捏着自己下巴。
良久,莫雨忽然放开他,眼神飘回前方:“当日我听说你在稻香村便前去找你,事先我与谷主约定,若能以自己的力量击退叛军护你周全便可从此只身一人闯荡江湖。但若不能就要随他回谷……”
莫雨将一切娓娓道来,毛毛听得专注而入神。对方唇间吐出一个又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那些不可思议却又的确发生过的奇闻异事由他一件件的述说出来……在这样安心的气氛里,毛毛渐渐感到有些疲乏,他不由得靠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枕着对方的肩,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几个时辰,毛毛醒来,发现莫雨仍睁着眼定定的望着墙壁发呆。他揉了揉眼睛,支起身来:“莫雨哥哥,你不睡觉?”
莫雨见他醒了,转过头来向他淡淡一笑:“我内力深厚,可以撑过去。”
对方闻言,有些不满的瘪瘪嘴:“是,莫大侠。知道你内力深厚,可是人总得吃饭和睡觉吧。”
毛毛刚说完,莫雨便倾身过去,伸出双手使劲扯他的脸颊。
“哎哟,你干嘛!放手!疼!疼!”毛毛一边大声嚷疼,一边双手乱挥以反抗对方的暴行。
莫雨见他这样,笑着捏了一会儿便松开手转而扯了扯他的耳朵:“小样,下次再叫莫大侠试试。”
“切,你这小气鬼!”毛毛揉了揉被扯得生疼的双颊,不满的瞪视始作俑者。
“抱歉,打扰二位叙旧了。”突然出现在门外的红衣女子说着,用钥匙打开了铁门:“牡丹大人想请穆少侠去前山宫殿坐坐。”
闻言,莫雨立刻起身挡在毛毛面前:“要带他走,得先问过我!”
女子听罢,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莫少侠你最好别太过碍事,否则我保证让你和你兄弟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这里!”
“你……”
“小雨哥哥!”毛毛上前拉住莫雨,在他耳边轻声低语道:“我们老被困在这里也不是个事,不如我先跟着她去前山,看看这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莫雨望着毛毛思索了一阵,觉得目前也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脱困,姑且答应道:“那好……但你记住,随机应变,万事小心!”
“嗯,放心吧。”说完,毛毛上前跟着红衣女子走出了房间。到外面一看,红枫遍布群山,枫叶千态万妙,绰约多姿,这里确是枫华谷没错。
毛毛一路跟着红衣女子行至前山荻花宫,女子将其引进行宫深处的暗室后告知他稍作等候,便退出了房间。
毛毛在房里来回踱步,思索红衣教众的目的。可思来想去也理不出个头绪,最终索性放弃,走至案前席地而坐。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轻柔却略显媚态的声音响起:“穆少侠久等了。”
毛毛回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位冰肌雪肤,面若桃花,身穿桃红色书生长袍的妖娆男子。
想必这位就是红衣教徒们口中的“牡丹大人”了。毛毛想着,起身行礼。
“不知前辈为何如此瞧得起我与莫少侠,此行到底有何目的,还望明示。”
“呵呵。”牡丹用手中的羽毛扇子掩唇轻笑了几声,随即说道:“南诏谋反,武林之中那些‘正派侠士’纷纷赶往苍山救急,我这儿可是很久都没人来找麻烦了。久而久之,不觉心生寂寞。碰巧见着二位少侠回城,便想好生款待款待两位后起之秀。”
“……既然前辈没有要事相告,请恕晚生无法继续逗留。”
“诶?别急啊。”牡丹上前拉住欲往回走的少年,却被对方嫌恶但不着痕迹的撇开了手。牡丹倒也不生气,只是领着毛毛重新坐下,往案上的茶杯中添满新茶:“少侠要走,也请喝完这杯再走啊。一言不合便拂袖而去,这就是浩气盟的宾朋之道吗?”
毛毛想了想,出门在外确实不能给谢叔叔丢脸,况且牡丹也没有毒杀自己的必要。他犹豫了片刻,遂伸出手端起茶杯一口喝掉了茶盏里新鲜的茉莉花,完了用衣袖抹抹嘴:“前辈,现在总行了吧?”
牡丹见状,满意的点头:“唉,真拿你们这些急性子的小孩没办法。你先回去和莫少侠歇一晚,明天一早我便派人送你们回城。”说完,牡丹随手招来两个侍女:“兰儿,梅儿,送穆少侠回去。”
刚走出荻花宫,毛毛便觉得脚底虚浮,似有一股萎靡之气堵塞了自己的经脉,浑身上下霎时间失了力气,好不容易捱到房里,他便再也无法忍受般靠着墙蹲了下去。
莫雨上前扶住他,随即询问:“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他轻轻摇晃了下对方的肩膀,不敢使力:“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雨哥哥……”毛毛抬起头望着他,眼神里却虚无一片没有焦点:“我……我有些难受……”莫雨见此大惊,立马伸出手探了探毛毛的脉象。可对方脉搏虽急促紊乱,但却是并无大碍。
奇怪……莫雨思索着,扶毛毛到墙角坐下,把少年不住颤抖的身体圈进怀里。
“小雨哥哥……”毛毛眼含热泪的凑到莫雨耳边,火热的鼻息洒在对方脸上。莫雨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躲开,但怀抱住对方的双手并没有松开。
他潜意识里已经知道对方中了什么毒,可本能的不想去确认,一时气氛异常尴尬。
毛毛伸出手圈住莫雨的脖颈,然后轻吻啃噬着对方的锁骨,留下斑斑**的痕迹。
“好……好难受……”他喃喃说着,用***已经火热昂扬起来的部位去蹭对方下身。莫雨左手圈在他腰际,右手安抚的顺着他的头发:“笨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轻声问着怀里的人,然而对方回答他的只是些细碎又无意义的低吟。
莫雨本可用体内的丹田之力导出对方经脉里的毒液,但就在方才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转而轻吻起少年的额头和鼻尖,他用指尖温柔细心的描绘着怀中之人眉目的形状与唇线。迟疑片刻后,莫雨闭上眼,倾身吻上了对方的唇。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少年从丝绒被上坐起,好奇的打量着整间厢房。
奇怪……我不是在荻花宫吗?怎么一下子又跑到客栈来了……这里是客栈吧?况且,初秋时节,房里怎就这般燥热?
毛毛正纳闷,只见莫雨推门而入,手上端着盆凉水。
“你醒了?快起来洗脸吃东西。”
毛毛跳下床,接过莫雨递来的帕子抹了抹脸:“小雨哥哥,我睡了多久?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睡了两天,那晚你从荻花宫回来便一直昏迷不醒。后来我也被几个侍从用迷香迷晕,醒来后就发现身处龙门荒漠。”说完,他指了指墙角案上摆放的行囊:“好在,她们也算有良心,把武器和行礼都还给了我们。我见你尚未清醒,便将你背至龙门客栈,打算在这里留宿几天。”
“原来此处是龙门荒漠?”毛毛打了个哈欠,伸手挠了挠睡得七翘八翘的头发:“怪不得这样热……话说我中的什么毒?睡了这么久?”
“不清楚,应该是红衣教秘制药剂。但我替你把过脉象,并无大碍,你尚可放心。”
“诶?”听到自己身体并未受损,少年略感诧异,微愣片刻复又问道:“这群妖女真奇怪,把人抓去又下毒却不伤及我俩性命?”
莫雨闻言,略微低头,额前长长的的刘海垂下挡在眼前。屋内摇曳的烛火光线太暗,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啊,或许真如她们所说,牡丹只是想戏弄你我一番吧。”
“啊哈哈,总之你我现在没事就是天大的福气……好久没吃东西了,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别急,你才起床,先喝口水。”莫雨微微一笑,将桌上空着的茶杯添满:“我下去让老板娘给你弄点好吃的。”
“嗯,麻烦请老板娘快点。”
“知道了。”
待莫雨出去,毛毛独自坐下将杯里的新茶饮尽,稍等片刻后便见对方端着碗小米甜粥和几个香饽饽走了进来放至桌上。
少年先是喝了一大口甜粥,然后拿过个饽饽啃了一口。
“额……”
“怎么了?”莫雨见对方脸上五彩纷呈的表情,有些不怀好意的笑着问。
毛毛使劲嚼了几口干硬的饽饽,囫囵咽下去,又灌了几口香粥才开口评价:“难吃……难吃至极……这里真的是西北最大的龙门客栈?怎么膳食如此简陋?”
“西北粗人吃的东西,自然跟你们南方的精致小菜不能比。”
毛毛闻言,赏了莫雨一个大白眼:“你又讥讽我。”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了转眼珠,笑着提议:“既然南方这么好,不如你随我回浩气盟吧?你我兄弟二人,暮春独游西塘,醉吹横笛坐榕明,实乃风雅之事……”
不待他说完,莫雨抽起桌上多出的一副筷子敲了下少年的头,无视对方吃痛不满的眼神饮了口清茶,讲道:“浩气盟那帮正派侠士,礼仪教条太多,我莫雨消受不起。”
“诶,你别这么说,其实哥哥姐姐们人可好……”
“你到底吃不吃饭?!”莫雨厉声呵责,随即不耐烦的又用筷子敲了下身旁话唠的头。
“好,好,我吃。你别敲了!”毛毛揉了揉被打得通红的额头,撅起嘴不满的啃着手上的饽饽。
入夜后,兄弟二人相伴坐在龙门客栈房顶小憩。西北黄沙漫天,方圆百里不见丁点新绿,唯有浩瀚无垠的银河夜空尚能入眼。
毛毛嚼着嘴里叼着的荒草,坐在房瓦上,痴痴欣赏夜空:“想起李青莲的那首《关山月》: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塞外风光还真是自成一体,别有一番风味,浩气盟虽然景色不错却是万万寻不到如此辽阔壮观的星空。”
莫雨闻言,瘪了瘪嘴,继而挖苦说:“没见过世面,昆仑的夜空比这儿还要好看。美则美矣,整个西北荒原却是无趣的很,除了风和沙子什么都没有。”
毛毛收回视线,侧头望向他。四目相接,漫天的星光倒影在他眼里,映出温柔的光点,让莫雨瞬间失了神。
“小雨哥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少年低头,用手指无意义的摩挲着脚边的瓦砾,回答说:“我准备后天……或者明天就启程回谷,待会儿你收拾下东西,准备准备回浩气盟去吧。”
“……我没问这个……”毛毛顿了顿,然后下定决心似的试探性问出口:“你真的……要一辈子待在恶人谷吗?”
“嗯,恶人谷,是个好所在。”
“别这样。”毛毛听到对方斩钉截铁的回答,略微皱眉:“跟我去浩气盟吧……你若实在不愿也无妨。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恶人谷和浩气盟间的恩怨兴许是可以化解的,我们一起对抗南诏叛军不就是个很好的开始吗?你现在肯定不能相信,但谢叔叔、月姐姐、可人姐和司空大哥等等……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至少……”
至少,最后你我不能兄弟相残。
听罢,莫雨不容置否的笑了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把世道、未来和人心都看得无比美好。”少年将视线移向天空,静默不语。良久,他复而开口询问:“毛毛,若是有天你我无可奈何,只能刀剑相向,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你。”
然后和你一起死。
“呵,是吗?”听到对方残忍的回答,少年面上并无波澜,似是早就料到般镇定自若:“可我不会对你动手。”
毛毛闻言,苦笑一声,继续说:“谢谢……可我这条命,是浩气盟上下合力救回来的。我本来……在紫渊山的时候就应该死了,现在的日子是老天让我赚的。要我忤逆谢叔叔……我真的做不到。”
“我明白,你不用解释。”莫雨的语气单薄而萧索,像是在对另一个不存在的自己说话般,而周遭的一切仿佛也只是虚幻中的泡影,本就不曾存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毛毛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一直萦绕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疑惑。
莫雨回过头望向他,眼里透出微光,通透而澄澈:“那你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毛毛偏过头,不好意思再看:“我什么时候对你好了……当年在紫渊山我只是想着要死只能死一个,所以就跳下去了……况且……你小时候老欺负我来着!”
莫雨笑着用手捏过他的下巴,让他望向自己:“那是因为你小时候特讨厌,从来不听我的话,还跟个姑娘似的老哭哭啼啼。”
“我去!”毛毛抓过对方不安分的手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复又觉得不解气一拳打在那人胸口上:“你才像姑娘!不知是谁,那时连裤衩都穿红色的。”
“好,好……”莫雨笑着揉了揉毛毛的头发:“总之……以后不能再说‘要死只能死一个’这种话了,我们兄弟二人,同生共死……以防你耍赖……这么晚了老板娘大概已经歇下了,既然没酒喝,只好拉钩了。”
“行。”毛毛应着,伸出手勾起对方的小指:“拉钩上吊一……诶?话说我一直很疑惑,世人拉钩时总是要在后面接上吊二字……这两者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奇怪……”
……
夜深后,二人回到各自厢房。毛毛上好门锁,转头便见一黑衣男子赫然坐于寝屋中央的圆桌旁。
“谁?!”少年见生人无端闯入,遂厉声询问,忽又觉得此人身形熟悉。只见来人头戴斗笠,脸着面具,腰带与肩甲中皆藏有独门暗器。
“属下见过穆少侠。”陌生男子说道,摘下头上的斗笠,起身面向少年。
“你是……影?天旋影?”
毛毛此人生性随和,待人接物温文有礼。在落雁城中与多人交好,但这天旋坛坛主影却是不甚熟悉。可陌生归陌生,彼此互为城中人好歹也打过几次照面,印象还是有的。
只见男子向其微微点头,以示应许。复而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圆凳,示意对方坐下说话:“多日不见,少侠别来无恙。”
毛毛走过去,在桌上扣起的茶杯中取出一个搁至影身前添满,随后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不知坛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盟主见您外出,久去不归甚是担心,遂派属下前来查探。”
毛毛心下生疑,谢渊若是记挂侄子的安危大可派与其交好的月弄痕或司空仲平前来探望
,万万是轮不到这素昧平生的天旋影。
“啊,是我疏忽。难得出门一次,玩心大起耽误了回去的时辰,还忘记向谢叔叔报
平安。”毛毛讪笑着说:“劳烦坛主奔走相告,晚辈甚是该死。”
“哪里哪里,穆少侠客气。”天旋影将桌上的茶杯送至唇边啜饮了一口杯里的清茶,继而补充:“实不相瞒,鄙人此番前来还有一事。”
“诶?”毛毛心中疑惑更甚,但复又一想,若是盟内出了要紧之事,月姐姐和司空大哥均携任务在身,那叔父派影前来也就不足以让人大惊小怪了:“所谓何事,还望坛主明示。”
“盟主自知少侠与江湖十恶之一的莫雨交好,长安一别后,二位又在枫华谷重逢
,相伴行至于此。”天旋影说着,从袖口内掏出两封书信递与毛毛:“主上对少侠寄予厚望,还望您能大义灭亲,在盟谷争霸途中献出一己之力。”
毛毛闻言,接过信函,看到封上苍劲有力的字迹确是出于叔父之手,遂也放下戒心。
少年将信收进袖袋,面上不起波澜让人无从猜透情绪:“有劳坛主,烦请转告叔父,让他一切放心。”
得到答复,天旋影并未逗留。躬身行礼后便走至窗前。掀开一角,足下轻点,飞身窜
了出去。
翌日,莫雨收拾好行李来到毛毛房前正欲敲门,那人却先他一步将门打开。
“啊,早。”
“嗯,早。”莫雨指了指对方肩上已经收好的行囊问:“你也准备回去了?”
“额……出了点变故……”毛毛朝他不自然的一笑,然后略显尴尬的挠挠头发。他纠结了半天措辞,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可能……我要随你去恶人谷走一趟。”
莫雨闻言,倍感诧异,随即十分迷惑不解的问:“你是浩气盟的人,怎会要去那里?”
“我也不太明白,但是谢叔叔派人予我一封书信要我代其转交给谷主……我验过,却是叔父的笔迹没错。”
“嗯……”莫雨有些苦恼的将双手抱于胸前,思虑良久后才拍掌决定:“好吧,随我来。”
因龙门荒漠距恶人谷较近,加之西北极苦之地,一路上也没什么新鲜去处可供玩乐。走走停停几天后,二人方也及时赶到了谷中。
毛毛虽是浩气盟的人,但由小疯子莫雨领着,恶人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从三生路
行至烈风集雪魔阁,全程毛毛都能感受到周遭众人阴气森然的目光。其来势汹汹,盛气凌人之度让他不由毛发直立。
雪魔堂中,只见王遗风负手屹然立于案前。白袍胜雪,衣袂飘飘,举手投足间似有流
光溢动。略略观之,便觉欣然沉醉。
此情此景让少年不由惊叹,世人所言不虚,雪魔王遗风实乃风华绝世之人。
“我将他带来了。”莫雨说完,并未行礼便径直走到王遗风身侧。
见到来人,王遗风低眸浅笑:“劳烦穆少侠一路风尘。”
“岂敢,前辈言重了。”毛毛上前作揖,遂拿出叔父谢渊写好的信笺递与对方:“这是谢叔叔让我代其交予谷主的。”
王遗风接过,于封中抽出笺纸快速扫了几眼便将整封信叠起纳入衣袖。
“谢盟主在信中与鄙人商讨合力铲除天一邪教之事,我需权衡几日再做答复。少侠面露疲态,定是几日来多番劳累伤神。莫雨此次归来,我与他亦有要事商量,不便与穆少侠诸多暄寒,还请你与随侍前往别院稍作歇息。”
“谷主客气,晚辈只盼盟谷能冰释前嫌再聚一线,共同对抗天一教歹人。”
王遗风望着身前振振有词的少年缓缓一笑,眉目温和:“若盟谷缔结澶渊,实乃天下幸事。我自会好生斟酌,几日后予少侠满意的答复。”
听罢,毛毛喜不自胜,随即抱拳揖礼:“谷主深明大义。”
对方向其微微点头致礼,遂唤出侍从:“蓉蓉,送穆少侠去别院。”
言罢,只见门后鱼跃而出一青衣女子,头梳双髻,正值妙龄。少女风风火火行至毛毛面前,一双杏眼波光流转,笑吟吟的打量着他:“这位便是穆少侠?”
莫雨见自己的随侍举止无礼,言行轻佻。继而心生怒意,皱眉呵斥:“有什么好瞅的,还不快带客人去卧房?”
听闻主子训斥,青衣丫头也不害怕反倒不满的撇嘴:“是是,知道了……小气鬼……”女子细声嘟囔,右膝微屈,躬身行礼后便领毛毛退出了雪魔阁。
王遗风目送其离开,遂将视线投向身侧少年:“你真的决定了?”
莫雨闻言,不禁莞尔,语气中透出鲜明的嘲讽:“怎么?你不敢?”
“我果然没看错你。”王遗风捋须赫然一笑:“世人皆被俗世中的爱恨嗔痴贪恋狂所牵绊。殊不知,庄周化蝶。天地间除‘我’以外皆是虚幻泡影,缥缈之态。人需看透生死,物我一体,方能无恐无忧步入逍遥极乐之境。你愿拿恶人谷上下若干性命去赌,此等血性豪勇着实让人钦佩。”说完,他行至案前,盘膝而坐。抽出笔搁上的湖毫,于砚中点墨,在青檀生宣上行云流水舞下两个大字。
诡道。
“这场豪赌,我王遗风便奉陪到底。”
少年见案上二字,不再言语。转而将迷茫混沌的视线投向远方,目光极尽之处隐约
能望见昆仑连绵的山峦和峰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除了冷,再无其他感觉。
从雪魔阁出来,路上虽没撞见几个凶神恶煞的歹人却也走得毛毛颇为难受,他将原因归结于身旁女子灼热的目光。
良久,少年忍无可忍的停下,偏头询问:“为何一直看我……”
蓉蓉见其膈应半天终于鼓足勇气正视自己,不由咯咯直笑:“瞧你这话说的,我瞅你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好,换个人还入不了本姑娘的法眼呢。”
毛毛听她说完,不觉脸上一热。一时间,手脚目光都不知该往哪搁,遂低下头盯视自己脚尖。
看到少年如此窘迫,女子脸上笑意更浓,只觉此人甚是有趣:“好了,不逗你。话说……你跟主子是什么关系,少主为何待你这般好?”
“啊?他待我很好吗?”
明知故问。
“当然好了!” 蓉蓉闻言,嗔目而视。随即素手一出,遥指前方烈风集中由旋梯支撑,架于空中的宅群:“瞧见没,最大最高那栋便是少爷的宅院。他吩咐我们将主宅收拾出来供你居住,自己却搬到别院去。”说完,蓉蓉握拳朝对方胸口重重击去:“你说,少爷待你可好?”
“咳咳……好……好……”毛毛揉了揉被打疼的胸膛在心中嘀咕:此女甚是彪悍,万万惹不得。
“话说……有吃饭的地方吗?”
“诶?这才申时,离开饭还早呢。”
毛毛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见到蜿蜒兀立的旋梯心中顿生沮丧:“几个月来我就没吃过顿饱饭,先前对抗叛军,南诏食物麻辣甜辛,常人无福消受。好不容易回到长安,连日疲于奔命竟没胃口尝那些大鱼大肉。更别提……”
“行了。”女子不耐烦的挥挥手打断对方冗长的叙述:“你没吃顿好,少爷不也没吃,怎不见他来向我讨食?”
“呵呵。”毛毛闻言不爽的撇嘴:“莫大侠内力深厚,吾等凡人自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瞧你酸的那样,跟我来,本姑娘带你去平安客栈找老板娘要好吃的!”
蓉蓉带毛毛杀进客栈,一入大堂便解下自己腰间的钱袋扔到桌上,随后侧头朝老板娘盈盈一笑:“蝶姐儿,来几壶上好的桂花酒。今天只管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菜统统摆出来,少爷请客。”
花蝴蝶闻言,依旧伏趴在账台上,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手里的金制算盘:“桂花此等贵重之物,奴家这儿可没货。酒的话只有二锅头和烧刀子,好一点的梅酒还剩几盅。爱喝喝,不喝滚。”
“诶?别介呀。”蓉蓉拾起桌上的钱袋走过去往花蝴蝶掌心一塞:“您大人有大量就甭生少爷的气了,虽说上次他用筷子掷死店小二是他不对。但您那伙计也忒不识抬举了些,给主子盛的饭里怎么能有苍蝇呢?”
听到莫雨掷死小二,毛毛心中掠过一丝惊诧。复又想到,那人跻身十大恶人之一多年,并非无缘无故。思及此处,少年不由哂然而笑。
花蝴蝶将手中钱袋掂了掂,精神恢复些许,随即赏了少女一大眼炮:“提起这事我就气!”她用团扇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大堂:“你也瞅见了,大白天的活人一个没有!老娘的生意都冷清到这步田地了,那小疯子还来搅局。店里死了人谁还敢来吃饭?!吃个饭都得提防撞鬼!再说他知道重新请个店小二要花多少钱吗?这是存心要我死啊!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心跳波动了!我死了他赔得起吗……”
“停——”蓉蓉双手捂耳,闭上眼大喝一声止住老板娘的咆哮。
一旁有幸观赏整场好戏的毛毛,面上虽仍镇定自若,心中情绪却千回百转。
这里的妹子个个如此豪爽奔放,让人嗔目结舌。幸好她们是待在恶人谷,要放到尘世嫁了人,不是坑害夫家吗?可见此谷真是极恶之地,久留不得。
想到此处,毛毛下意识点点头。只见方才还在账台后哭天喊地的花蝴蝶冲他妧媚一笑,遂执起团扇向其掷来。毛毛惊呼一声,立即侧身躲过。
蓉蓉一看,急了,拍桌大嚷:“蝶姐儿您可不能掷死他啊!少爷可稀罕他了,你要把他掷死了。我便与你同归于尽,反正回去也是死……”
花蝴蝶烦躁的蹙眉,抬手狠拍了下身旁少女的头:“吵什么?!”说完,她将视线投回前方的毛毛:“喂,你刚才在心底骂我俩是泼妇还咒我们嫁不出去,对不对?”
老板娘刚说完,只见蓉蓉飞身蹿至毛毛跟前,恶狠狠的瞪视他问:“蝶姐儿所言当真?”
毛毛一听顿时大呼:“冤枉啊……我生性不喜予人恶言。况且……况且,我骂谁也不敢骂你俩啊……”
“也对。”蓉蓉听完,微笑点头表示同意。
“话说……饭呢?”少年见势,立即转移话题。
三刻后,只见蓉蓉挽住老板娘的手站在账台前愁眉苦脸的望着毛毛将桌上的大盘鸡、黄焖羊肉、香辣排骨蟹等等西北名菜使劲朝自己嘴里塞。
花蝴蝶有气无力的摇着手中的团扇:“蓉儿,替我转告小疯子。他家这位主可真厉害,把本儿全吃回来了。”
少女走过去,哭笑不得的拍了拍那人的头:“喂,还吃呢?真这么好吃?”
毛毛一边手拿饽饽朝她挥挥,一边眯眼使劲咽着嘴里的美食。
蓉蓉从盏内拿出个土碗,往里倒了些梅酒,推至他跟前:“给,小心噎死。”
毛毛端过喝了几口,呼出口气后,方才向她回道:“我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虽然比起落雁城里精致的东南美食还是差了点。
少年在心底默默补充。
蓉蓉翻了个白眼,露出鄙视的神情。忽又想到什么似的滴溜溜转了转眼珠,手指花蝴蝶笑问毛毛:“你猜猜,我们平安客栈的老板娘是男是女?”
毛毛对此感到十分莫名其妙:“你都管她叫老板娘了,那当然是女的。况且……”他将目光移向前方笑得风情万种的花蝴蝶,继续道:“况且,她确实像女的啊……”
只见花蝴蝶掩唇轻嗔:“这位小哥未免太过肤浅,奴家长得像女人便是女人?我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这些东西狗也有,猴子与人还长得挺像呢。照你这理,它们都是人。”
闻言,毛毛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她:“……难不成……您……您是男的?”
花蝴蝶脸上笑意更甚,似乎非常受用少年目瞪口呆的样子:“奴家既非男也非女。”
“……掌柜莫非乃红衣教中人?”
提起红衣教,花蝴蝶面露憎色,嗤之以鼻:“别拿那群低贱的妖女跟老娘相提并论,阿萨辛崇尚天人合一,认为世间本不应有男女之分的观点是无错。但他所作所为,实在是为人不耻……”言及此处,花蝴蝶神情微凝似是不想再提,转而说道:“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以后倘若遇见意中人,他是男我就着女子装扮;她是女,我便化为男儿身。”
“就是就是!”蓉蓉笑着跟她瞎起哄,于一旁不住点头。
“……前辈高见……”少年望向面前这俩洪水猛兽,惶恐的咽了咽口水:“晚辈受教了。”
……
雪魔阁一别,毛毛再没见过莫雨,至恶人谷当晚他曾去别院找过那人却被侍女红泥告知其正与王遗风闭关修炼红尘密意以压制体内狂性。毛毛闻言也没去雪魔阁打扰,所幸身边有蓉蓉陪他说笑解闷倒也未觉寂寞。
可半月过去迟迟不见二人出关,毛毛向雪魔阁前的侍卫们打听,除得到谷主与少主正修习红尘秘术之外便杳无音信。他倒不担心莫雨的安危,可盟谷联合之事至关重要。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再去雪魔阁走一遭。
少年走到案前,打开行囊想换套干净衣服,猛然发现之前放在包裹夹层里的重要信物不见了。
“奇怪……”毛毛将行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着,遂向床头摆放着的墭匣走去。他一转身,只见莫雨倚着门框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来人竟不知已站了多久。
“……你走路没声音?”
“在找什么?”
“也没……”他未说完,只见莫雨将右手食指置于唇前摆出噤声的手势。
“能让你这般急火燎心的,肯定是蛮重要的东西。”那人抬脚走进屋内,转身关好房门然后不着痕迹的扣好门锁。
“让我猜猜。”他回过身,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袋内抽出密书一封朝对方扬了扬:“是这个吧?”
谢渊用行楷书成的字样跃然纸上。
爱侄 玄英 亲启——白底黑字分外刺眼。
其实毛毛很想告诫他不要未经允许乱翻别人东西,但又觉得此时这个不是重点。
他自认无愧于心的耸肩,语气平静:“你既已知道,何必当面拆穿让我难以自处?”说完,少年走过去伸手打算拿过密函,指尖触碰到封纸的那刻对方像是戏弄他般将信件抽走。
“……有意思吗?”毛毛头一次想夸自己脾气好,换个人早发火了:“我并没按照叔叔的吩咐行事,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违抗他的命令,若不是看在你我兄弟一……”
“知道康雪烛吗?”莫雨打断他的话,问出一个貌似毫不相关的问题。
“嗯?”毛毛略作停顿,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才继而说道:“昔日高绛婷被其剖去妙手遂成琴魔,他位列十恶之一,此等罪大恶极之辈我怎会不知?”
“高绛婷无骨惊弦引,康雪烛素手着清颜。”得到回答,莫雨继而喃喃念出世人对这二位的称誉之词。屋内灯火摇曳,映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毛毛忍住不去质问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忽然脑内灵光一现,之前断掉的弦瞬间连接起来。
“无骨惊弦,素手清颜。素手清颜……素手清颜?”他低声自语,猛地抬头难以置信的望向对方:“你……”
“呵,想明白了?”莫雨嘴角露出冷笑,走过去借案上的红烛将手中的笺纸点燃。待火势蔓延大半后掷于地上用脚碾灭。
“……为什么?”毛毛虽年纪尚轻但好歹在落雁城中摸爬滚打数年,看尽人生百态。自认能做到各般情绪收放自如,可方才他的责问声中还是控制不住透出些许颤抖。
“我让康雪烛仿造谢渊的笔迹留书一封,再让天旋影交予你引你入局。七星战十恶,烟影不相逢。想必你早在江湖中听闻过不灭烟和天旋影实为一人的传言,真相亦是如此。”莫雨定睛望向对方,目光清冷,平静果决的继续陈述事实:“浩气盟众人担心你的安危,半月前便由谢渊领兵出行,目前正在赶往恶人谷的路上,你一定很想念他们。说到底,谢渊还是太蠢钝……”
未等其言毕,只见毛毛向来温润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随即拿起桌上摆放的中型唐三彩冲说话那人头上砸下去。
“我不打你,嫌脏手。”少年看着对方发里绽开的血肉和顺着鬓角泊泊流下的鲜血,声音略显哽咽。
莫雨没有做声,垂下眼用左手捂住额发间的伤口顺势蹲了下去。
两人这样面对面木头似的杵了许久,毛毛盯着地上那滩有些凝固的血渍和其中的陶器碎片,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疼不?”
他走到蹲坐在地上的那人身前,俯下身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在抚慰受了委屈的小孩。
静默片刻,见莫雨依旧没反应,毛毛霎时慌了神:“喂,你别唬我,是不是血脉里又疼了?”他惊慌失措的屈膝跪坐到对方面前,轻触他脖间的动脉查探其伤势和反应。
就在此时,莫雨忽然抬头伸出手捧过那人的脸将其拉到近前,倾身吻了下去。
双唇被触碰的瞬间,毛毛脑内轰的一下炸开,他一把推开莫雨跌坐在地上向后缩了三尺。此番遭遇,即使他脾气再好也控制不住开口骂道:“艹,莫雨你真疯了?!”
男子抓住对方失神的一瞬,以剑指行两仪点穴术向身前之人的中心穴击去。
毛毛避之不及,却还是慢了半步。只觉人中钝痛遂向后瘫倒,四肢百骸间再使不上力。
莫雨起身抱过对方撂到床上,复倾身上去将那人圈进怀里。毛毛忍着周曱身酸麻出手想推开他,却根本无法用劲。只觉对方将额头贴了上来,冰凉的舌尖在他脸上游走,从眉梢细心轻曱舔描摹至眼角再到鼻翼,一路留下水润淫曱靡的光泽。行至耳曱垂时,耳孔和耳后能明显感受到其火热的鼻息,让他的身体忍不住阵阵轻曱颤,流下冷汗。
“你若执意如此,我们便再做不成兄弟。”
闻言,莫雨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般于鼻尖发出轻哼,然后报复性的往对方脖颈侧面一咬。
“啊——”毛毛惊呼,遂即羞耻的咬住下唇,浑身颤抖。
“事到如今你我还想做兄弟?”他低声询问近在咫尺的人亦像是在询问自己。
“我知道……嗯……你恨我去了浩气盟……”
莫雨不再回答,闭上眼将舌头探入毛毛口中。他先是温柔略过少年的唇曱瓣内侧和上下牙龈,待他不由自主松开牙关后随即蛮横的将其撬开侵略进去与对方的小曱舌翻曱搅纠缠。满意的看到毛毛脸上因窒息和动情产生的红晕,眼廓变为媚人的桃色,转而用牙齿轻轻叼曱住对方舌尖将舌头引至唇外然后用嘴包裹住,前后吸吮发出啧啧水声。炙热湿曱滑的唇曱舌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让少年闭眼皱眉,于喉间发出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莫雨终于放开毛毛的唇并牵出几缕淫曱靡水丝,转而掀开其亵衣,双手伸进亵裤将它褪至脚踝。随后啃噬起胸膛上的肌肤,手掌在臀曱瓣上揉搓。就着对方频繁的喘息声品味片刻后再用舌尖轻曱舔摩挲着少年右侧乳曱晕,待口中的突起完全挺立,乳曱首变为艳曱丽的玫红色,遂将其整个含曱住于齿间细细啃咬。太过强烈的刺曱激让毛毛皱眉挺起胸膛,同时另一侧因得不到爱曱抚而倍感空虚的红粒亦让他烦躁不堪的将胸曱部贴着男子肩膀磨蹭以缓解压力。
看穿对方心意,莫雨伸出手抚曱慰揉曱捏起他左边的突起。
“呃……啊……”毛毛为克制唇齿中动情暧昧的呻曱吟一直用牙齿紧紧曱咬住下唇,此番唇边的皮肤已破,溢出丝丝血迹。
莫雨放过口中已经被蹂躏得肿曱胀不堪的硬曱挺,抬头望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绮丽的红晕,眼光也不复往日的阴冷和漠然闪烁出浓烈的情曱欲,喉间音色是欢曱爱时特有的低沉与嘶哑:“别忍,是你的话,我爱听。”
毛毛闭上眼侧过头不再看,蹙眉轻声咒骂:“……恶狗……”
“当然,不愿意也没关系,但别咬伤了舌头。”说完,莫雨褪曱下腰间的亵裤于指尖拢成一簇。毛毛见其手上的动作顿时大骇,惊呼一声使出全身的力气撑起上身往后躲。莫雨无视他无谓的挣扎,伸出另一只手钳制住他的下颌待其反射性张开嘴后遂将亵裤塞入他口中。
做完,莫雨若有所思的盯视身下猎物,复而揶揄:“不能说话的感觉怎么样?”言罢,不顾少年充满屈辱的表情和仇视。从他身下抽曱出先前解去的腰带将他双手反剪绑至腰后,又从旁边拾起余下一条将少年已经抬头的分身紧箍束缚在腰间。
毛毛感受到干燥的布带于自己下曱体的摩擦和紧缚继而产生浓浓的羞耻与奇妙的酥曱麻,口中和呼吸之间尽是对方亵裤上特有的味道。但因嘴巴被堵住,所以即使难受到极点也只能连连发出含混不清的闷曱哼。
见状,莫雨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由鼻间发出嗤笑,然后再度低下头。以舌尖狎曱弄对方腰曱际的皮肤,手掌猥亵的摩挲着大曱腿内侧。逗留片刻,他让毛毛跪趴在床上。
虽然被摆曱弄成下曱流曱淫曱荡的姿势但少年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只要稍微移动下腰部就能牵扯到系在自己挺立上的布带遂而形成刀绞般强烈的刺曱激。
男子像交尾中的雄性动物般用一只手环箍毛毛的整个腰曱际防止对方反抗逃脱,另一只手则握在其前方的阳锋上下捋动。
跪趴的姿势让毛毛无法看到身后,感官变得更为灵敏也无从猜想莫雨下一步的动作,所以当对方的手掌袭上他最为敏感的部位时,少年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陌生而又强烈的快曱感之下。
莫雨加重手上的力道且将指尖逐渐向移顶部,顶端的皮肤褪开露出里面红艳的部分。手中的阳锋也缓缓涨大挺立,束缚住欲曱望的布带在脆弱的分身上留下残酷的勒痕时也将他因兴奋而分泌曱出的淫曱液锁在玉囊中无法泻曱出,只于铃口出溢出点点。被凌虐至此,毛毛却只能靠攥紧手中五指用掌心的疼痛来分担这份苦楚,当然收效甚微。
他将手指移向少年的会曱阴处轻擦摩挲,偶尔用另一只手揉曱捏已经涨大充曱血的囊袋随后满意的听到对方发出痛苦的哽咽。因为跪趴的姿式,毛毛能够清楚的看见身后男子的双手在自己胯间所有的动作。本应是厌恶的情感,但他却不由自主的哆嗦着更大幅度的张开双曱腿。汗水和口中粘曱膜分泌曱出的津曱液顺着唇角与嘴间的絮布溢出滴到锦被上形成水洼。
他随即闭眼不再去看,比起莫雨对他身体的亵玩,他似乎更憎恶凭借凌辱和羞耻而越发放曱荡的自己。见其情动,莫雨抽回手将食指和中指纳入口中带出大量唾液伸至对方股缝,粗略描摹了一下魄门轮廓后遂将食指探了进去。
首次被异物侵入体内所带来的疼痛和陌生感令毛毛心生惶恐下意识的收紧括约肌想将其推挤出去,莫雨用食指在穴曱壁上摸索着敏感点另一只手则在他的双股上揉搓曱捏曱掐,待其放松后便插入第二根手指于壁内翻曱搅按曱压。猛然触碰到一点,灭顶般的快曱感让少年低头闷曱哼一声,弓起脊背膝下用力想要逃脱男子的钳制。
莫雨立刻收紧箍曱住对方腰曱际的手臂,将猎物再度拉近至身前,穴中骨节分明的手指变本加厉的搓曱弄壁膜上的那点。
“荻花宫那晚,怕你翌日身体不适我才没进去,想不到你内里如此紧窒。”莫雨恶劣的嘲讽道,然后抽曱出手指将对方口中已被涎液浸透的亵裤拿出扔到一旁。
“哈——”毛毛深吸口气以缓解鼻腔内强烈的窒息感,冷冽的空气蹿进股间张开的穴曱口中令他难受的哆嗦起双曱腿:“呵,上次被……唔……狗摸……啊……这次又被狗咬……算我倒霉。”
“你承认了?我倒还想看你继续装傻。”男子笑着轻吻厮曱磨少年的脊背和腰曱际,将他的双股朝两边掰开。挺起身子,让下曱体压抑许久的欲曱望寸寸没入对方穴中:“如此说来,你亦对我有情?”
下曱身像被利刃缓缓劈开般的钝痛让毛毛疼得流出冷汗和口涎,他咬牙攥紧手中的锦被:“你想太多……那晚……呃……我……被媚药所致……这次你不……啊……不过强来……”
“那现在呢?”莫雨嘴角露出残忍的微笑,然后一掌拍向对方右侧的股峰,于臀上留下鲜红的掌印。
“啊——”突兀的痛感让毛毛尖叫出声,眼前一黑。穴中壁曱肉立刻收缩,有节奏的紧绞对方阳曱具。 “看你下面这张嘴多诚实,咬得那么紧。”他享受着欲曱望被穴曱肉研磨的刺曱激,缓缓撞击对方的敏感点:“我真佩服自己,强来也能让你如此动情。”
“混帐……禽兽……”穴内绝顶的快曱感和下曱身被勒紧所产生的剧烈痒痛夹击着他,毛毛再也无法吐出完整的语句。他闭上迷糊的双眼,喉间连连发出意义不明的轻哼。
伏在上方的男人下曱体的律动越发迅速,肉体相撞迸发出下曱流的拍打声。良久,莫雨只觉穴中阳曱具一紧精窍一松方才泄在毛毛穴内。与此同时,他亦伸手解开了对方分身上的束缚,浑白曱浊液即刻喷涌而出。
泻曱出后的脱力感与后方从未体验过的性曱爱高曱潮让毛毛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因为身体不适,这场觉毛毛睡得时断时续,接二连三做了好几场梦。梦里他和莫雨都还是小孩,那人又从他手里抢了布娃娃挂到树上,毛毛够不着只能拜托路过的哥哥姐姐们试着帮他取下来。因为莫雨是领头的孩子王,村里的小孩们都听他的话。他不待见他,自然没有别的小朋友愿意和他玩。毛毛平日里为打发时间,只好向手中的娃娃说说话,而今却连布娃娃也没了,急得他直想哭。
他不知道莫雨为什么讨厌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问,两人便这般僵持着。
后来稻香村遭劫,村长刘洋让莫雨带着毛毛一起出去闯荡。平日里他俩虽仍不少拌嘴,但磕磕碰碰走了一路,毛毛渐渐发现身边这个只比他大一点的小哥哥俨然成了自己头上的那片天。肚子饿了,出去找食物的是他。遇到歹人,帮自己挡拳头的也是他。
除了嘴巴坏点,脾气差点是个好人。毛毛嚼着几文钱一斤的地瓜干,这样想。
说到莫雨脾气差,他可是深有体会。那人自小便暴虐成性,旁人与他一言不合轻则挨骂重则挨打,所以村里几乎没人敢惹他。有次大伙儿聚在大侠墓边玩耍,周遭突然冒出几波悍匪。毛毛以为这次死定了,殊不知莫雨狂性大发向那群歹人扑去,几掌之间竟击杀了他们。
当然这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佳绩。
后来,莫雨带他行至长安于城隍庙里遇见几个跟他们抢被子的丐帮弟子,本是三言两语便可和解的小事,谁知莫雨忽然心生疯魔,将那几位丐帮弟子掌霹至死。二人为逃避翌日官府收押,连夜逃出长安城几番辗转来至洛阳,寻到一处破庙安家。
从那之后,他就得时时刻刻注意身边这位大爷的精神状况,在其发疯前用从隔壁村张三那里偷来的麻绳将他绑住。
虽然莫雨口口声声称自己没病,以往两次事故全是意外。但鉴于疯子总是不承认自己是疯子,病人都是意识不到自己有病的。毛毛闻言虽然面上应声附和,心底还是止不住暗呸几声。
每次那人发疯,他都要花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制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捆莫雨时,他也不禁心觉哀悯:哥,等咱们以后有钱了。弟弟一定出资治好你的疯病,现下暂且忍忍吧。
除提防莫雨不时发病外,日子倒也过得舒坦。穷是穷点,但好歹兄弟间彼此照应也不觉孤单。
可惜好景不长,某天一群聚贤庄“义士”找上门,要他们交出手中的《空冥诀》。莫雨自是不愿,两人逃到紫渊山巅已然逃无可逃。情急之下,毛毛自莫雨腰间抽出书册,向那群歹人晃了晃便纵身跳下了山崖。
脚离地的瞬间,听到上空传来莫雨撕心裂肺的呼喊,毛毛心中却忽感释怀。世间喜剧往往如出一辙,种种悲剧却又大相径庭。造化弄人,他自幼丧父,家乡被毁,颠沛流离,现下又得死无全尸,或许一切皆是冥冥之中天注定,怨不得别人。这样想,心里亦能好受点。
可是老天没让他死绝,虽然被这一跳摔得七荤八素,经脉具毁。但所幸得浩气盟女侠孔真与林瑜相救捡回一条小命,后还蒙药王孙思邈亲身送药疗伤复其经脉,倒也算功德圆满。
数年后稻香村重逢,兄弟双方均已成人。一别多载,四目交汇,不胜唏嘘。
后来天各一方,苍山再聚,却又不复往日亲昵。
再后来……
毛毛睁开眼时,正仰面躺于卧榻上。身旁无人,衣服、床单和被褥也已悉数换过。他迷茫的凝视了天花板片刻,待回过神便努力支起上身,试图坐起。然而行力至腰部时,只觉身体某处令人难以启齿的裂痛传来,让他禁不住低头闷哼。原地处了许久仍不觉适应缓解,便索性又仰面平躺了回去。
此时,只听有人叩门。
“谁?”
“穆公子是我,红泥。”
“哦……请进。”
侍女红泥走进屋内,将手中的药盏置于桌上,低身请安后遂来到毛毛榻前。
“公子感觉怎样?可有不适?”
“嗯……还好……”
料到对方不会说实话,红泥伸出手探了探毛毛的额头:“有些低热,但无大碍,待奴婢施针为您调和一番。”
说完,她转身于盏内布袋中取出毫针在烛火上烘烤几秒后,向毛毛中心穴里刺去。
“你会习针?”
“嗯,昔日在顽童书院时。康先生除教我们四书五经外,还让我们学习基本的医理。”
“哦……那他现在回谷,你往后又可以跟着他继续习医了。”
红泥闻言,抬头惊愕的望向他:“公子您说什么?康先生叛谷投靠南诏王后便再没出现于谷中,”
“啊?”现下轮到毛毛困惑不解了:“他没有回谷?你是说……他在南诏王宫被高绛婷击败后便不知去向了?”
“我不太清楚南诏那边的事……”莫红泥微微摇头:“但奴婢可以保证康先生并未回谷。”
“奇怪……”
“公子无须劳神,若有疑惑改日询问主子方可。”她见对方愁眉苦展的样子,遂即劝解,复而取出少年人中上的药针置于一旁。又从袋内抽出十根,依次扎于十大奇穴之上。
毛毛见状不由苦笑:“我已是笼中之鸟,他何苦这般防我?”
红泥低眸不语,握针轻捻片刻后将其相继拔祛。
“无论如何,公子终究是浩气的人,须得仔细些。”
少年自知逃不过,索性合上双眼,不再应答。
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洒进庭院,乌鸦于天际飞过传来难听的鸣叫声。两个小孩正坐在院中藤椅上练习雕刻,脚边摆放着数个已经完成的动物和人类塑像,色彩斑斓,栩栩如生。莫菲放下手中的刻刀,执起素白水袖蘸干发际边的薄汗,然后抬头望了望顶上狭窄逼仄的天空。身旁的伊石见状,向其递来一杯清茶:“小莫,累了吗?”
莫菲低头接过,啜饮几口后放到身旁,继而回答:“不累,伊石哥哥,人的臂腕这里应该怎么剖?”
“啊,我来,你看……”
……
莫菲是莫家奴仆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如果非要问她几年来跟随少主浪迹江湖学到了些什么。不外乎明白,有些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此刻,白衣少女便像黑夜森林中栖息在石缝内窥伺的小蛇,朝着地面上目光锁定住的猎物。悄悄的,悄悄的,探出头去。
那晚之后莫雨便再没出现,不见也好,免去许多尴尬。毛毛平日里除了跟蓉蓉插科打诨,帮尸菜田里的作物浇浇水,去平安客栈找老板娘喝壶酒外。其余时间都将自己关在房里,拿着红泥从陶寒亭那里帮他借来的一本汉蔡邕帖临字。虽然听侍女们说,莫雨先前已经上下打点好,谷中不会有人找他麻烦。但就如莫红泥所言,他终归是浩气盟的人,止不防有不怕死的恶贼冲上来撩他一梭子,现下自己奇穴被封身不由己,万事小心为上。
莫采薇端着木盏进来的时候,毛毛正坐在案前习字。采薇将刚备好的膳食放到桌上,躬身向他请安:“穆公子,奴婢已将饭菜送来,还请公子趁热享用。”
毛毛听罢并未抬头,全神贯注于腕间施力运笔:“嗯,先放那儿吧。”然而,当《述行赋》书成最后一划,对方依旧伫立在原地并未离开。
“怎么了?”
“啊……没事……奴婢……奴婢这就走。”女子闻言一凛,低头咬唇支支吾吾的回答。手指鬼使神差的绞起裙带,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原来你在这里。”莫雨方才四处寻不到采薇,途经主宅听见她与毛毛谈话,遂即推门而入。谁知女子见到来人,顿时大骇,应声屈膝跪倒在地:“奴……奴婢参见……主子……”
“交代你的事办妥了吗?”
“奴婢……奴婢……”少女伏在地上颤声重复,单薄的双肩不住发抖。毛毛坐于桌前,咬着笔杆一脸不明所以,实在猜不透她怎地如此害怕莫雨。
“少吞吞吐吐的。”男子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随即上前几步抬脚将莫采薇踹倒在地。
“姑娘!”毛毛见状,立刻把笔一搁,起身过去将地上泪眼朦胧的女子扶起,复而厉声询问始作俑者:“你这是何故?!”
采薇流着泪按住毛毛的手,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随后颤颤巍巍的望向莫雨:“是奴婢不好……将少主交予我的锦囊弄丢了,还望少主恕罪。”说完,只见她双膝一曲又跪了下去。
莫雨听罢大惊,即刻出手掐住女子的脖颈将其从地上提起:“你落在哪儿了?!”
采薇用双手无力的按住莫雨的手掌,全身肌肉产生可怕的痉挛,脸上因呼吸困难继而不断抽搐:“我……我不……记得……”
毛毛暗道不好,快步上前攥住莫雨的手腕出声呵责:“停下!她不能呼吸了!”
可惜为时已晚,只见少女在空中杂乱无章的蹬腿,身体像蛇一般扭曲片刻后便两眼上翻,失去气息。
毛毛微张开嘴惊愕的瞪视面前少女平寂下来的脸,似乎仍是不敢相信,然而莫雨并没有给他回过神来的时间。只见其吐纳运功将咒印结于右掌,指节弯曲。刹那间,女子的躯体分崩离析。血沫横飞,滚烫的热液洒到毛毛脸上和身上让他不禁眼眶一热。
少年攥于莫雨腕上的手被对方无情甩开,随即垂下置于腿边。
“为什么……”他喃喃询问身旁的刽子手,目光并没有从地面那滩血污上移开。
“她已经扰乱了我们多次计划。”莫雨神色如常,不起半点波澜,一如往日:“此等愚不可及之物,留不得。”
“即使如此……”毛毛再度抬起双臂攥住身前之人的衣领,将他拉至自己面前:“她也罪不至死啊!”
莫雨似笑非笑的凝视着对方怒不可遏的脸,期间也不反抗任由他这般攥住,良久之后方用孩子般执拗任性的口吻开口揶揄道:“你的反应还真是有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收起那副令人恶心的嘴脸!”毛毛将双手攥得更紧,极端愤恨的注视着眼前的人:“没错,我亦不是什么好人,我也杀过人。但我现在要问的,是你什么时候开始可以轻描淡写的残害一个弱女子?到底是境遇让你变得如此冷酷还是你根本就是生性残忍?!”
莫雨闻言,嘴角轻牵露出微笑,布满血污的脸上彰显堂而皇之的嘲讽:“与其在意细枝末节,不如好好想想怎么面对你叔父吧,浩气盟一行已经驻营于昆仑了。”说完,他于鼻间发出冷哼,然后极不耐烦的抓住毛毛的手将它从自己衣领上撤开,也没看其一眼便扬长而去。留下对方独自一人,愕然顺着木桌滑坐到地上,望着脚前那滩血肉碎屑,静默不语。
酉时,蓉蓉将晚膳端至主宅前:“喂,死耗子开门吃饭啦!”她一边叫嚷一边将门推开,却见屋内满地都是血污和不成形状的肉块,毛毛则无力倚坐在房中央的桌边,垂着头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蓉蓉心底一沉,踉跄上前将木盏置于桌上。随后冲到毛毛身旁蹲下,晃了晃他的肩膀:“喂……耗子你可别吓我啊……你受伤了?!”
毛毛听到女子的呼唤,抬起头来恍惚的注视她许久,无神的眸中才渐渐有了焦距。忽然,他猛的抓住蓉蓉放于他肩上的手腕:“能不能帮我离开这里?”
少女见对方还能说话且口齿清晰,悬着的心安下一半。随即粗略的观察片刻,发现毛毛身上并无外伤。
“……你没受伤……那这是……”蓉蓉指着地上的血污问。
少年不自然的将视线从她手上移开:“你的姐妹……采薇……”
“……主子杀的?”
“嗯……”
蓉蓉闻言,心生悲悯。只见她微微摇头,执袖拭泪,遂而说道:“采薇天真纯良,不谙世事,但为人确实粗笨了些。记得以前在巴陵县,她就曾经采错药草差点毒死主子……我想……少爷杀她也是为大局设……”
“你无须替他开脱。”毛毛挥手打断对方的辩解,脸上是说不尽的疲惫:“我见过他杀人也和他一起杀过人,自能看出个中不同,他是真变了……”少年略微停顿了几秒,待情绪平复后继续补充:“愚不可及的人是我,竟还妄想盟谷联合……须得逃出去,如果因为自己让谢叔叔身陷囹圄,我实在难辞其咎。”
谁知听完少年的话,蓉蓉面色稍滞,显得略不甘心的撇嘴嘟囔:“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恶人谷这次……胜算不大。”
少女说完,只见对方转头望向她,眸中闪过几点微光:“此话怎讲?”
“主子是单方面向浩气盟发起会战的,战帖上也写明了应战的仅他一人。”
待其言罢,毛毛下意识将掌间收紧成拳,语气中满溢出乎意料之感:“他又发疯了?!”
“不知道……反正,因为仅有主子一人邀战。谢渊只带了可人、司空仲平和天旋影随行,七星余下的翟季真和张桎辕留守于落雁城。当然,帖上也写明,一方落败便要适时收手,若是浩气盟想趁人之危,除主子外尚在谷中的四大恶人亦可加入战局。”
“不对啊……”毛毛伸出十根指头比划半天后,迷惑不解的挠了挠头发:“你没算上月姐姐,恶人谷这边也少了个人。”
少女撅起嘴挥手狠拍了下他的后脑勺,目光鄙夷,十分不屑的说:“你消息闭塞,不知道月弄痕和沈眠风于半月前就携手私奔了。”
“哈?!私奔?!”
“嗯。”
这也太劲爆了!毛毛心底惊呼,一时慨叹不已。
早闻恶丐沈眠风与摇光月弄痕间有私情,但他先前只当这是落雁城中闲得无聊的江湖侠士们茶余饭后的瞎掰,想不到此事并非子虚乌有。
少年一时有些发愣,这段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事以致他现下觉得脑子略微不够用……或许从来就没够用过。
毛毛托腮考虑了片刻,最后烦闷的用掌心揉了揉脸颊,然后侧目直视身旁的青衣少女:“暂且不管他俩,我跟你说正事……蓉蓉你快逃吧,我不太明白莫雨所作所为缘起何故,但无论如何他都是在为一己私欲玩弄他人性命。既然如此,你便没必要继续效忠于他……我当你是朋友实在不忍心见你枉死。”
少女定睛注视毛毛并不言语,像在思索什么。良久,她终于放弃似的闭上眼,轻轻摇头:“你的好意蓉蓉心领,但请恕我不能答应。采薇固然惨死却还不足以令我心生惧意,适者生存,她今日下场皆是以往咎由自取。况且,蓉蓉从小到大只知如何伺候人,与其服侍那些土豪劣绅,不如跟着少爷。我明白你用心良苦,真心为主子好,希望他能早日离开恶人谷。可试问天下之大,除了此处,还有哪方土地能够容下他呢?此方……便是主子的家,也是我们这些下人的家。”
她不顾毛毛欲言又止的神情将食指举于唇前做出噤声手势,随后站起拍了拍衣上的尘土,面上阴云尽扫恢复了往日的机智慧黠:“这里太脏了,我去多叫几个人来打扫,你先等会儿。”说完,也不待对方应许便大步流星的迈出房门。新绿裙裳于空中飞舞激起一丝涟漪,驱散了屋内些许令人窒息的浊气。
毛毛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回想起她方才所言所语,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千。他把头靠在身后的桌腿上,望向顶方的天花板,长长吁出一口气。
青衣女子离开主宅后并未去往打扫房而是来到院落里一处僻静之地,她四下巡视片刻周遭环境,确定无人尾随后,侧身闪进了旁边的柴房。
只见莫雨于屋中右方窗前负手而立,听其进门,阴郁低沉的嗓音随即响起:“你来了?”
“是。”蓉蓉低头躬身行礼,于袖间拿出个白色锦囊递予对方:“主子吩咐我找的东西,奴婢已经找到,并且悉数检查过毫无破损遗漏。想必那**只是一不小心将其落在了丐王坡咒血河边,索性那处人迹罕至倒也未被寻获引起怀疑。”
莫雨接过,打开检查了下里面的物事,然后还予蓉蓉:“今日你和红泥皆携任务在身,我才将此事交给那丫头去办,想不到她仍是搞砸了。这锦囊要被人发现,我们先前所做的一切铺垫与等待都将付之东流,届时即使她死一万次亦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说完,莫雨咬牙皱眉,烦躁的转过身去望向窗外不再看她:“可有找到相似植株?”
“主子放心,奴婢已尽数查过,没有。”
“知道了,你退下吧。”
然而,少女此刻却一反常态的并未遵循命令,而是待在原地没有离开。
“还有何事?”